三、那只怪物(第2/3頁)

  他搖晃著腦袋走開。沒走多遠,班主追了上來:“您剛才說什麽?兩千金銖?”

  “只要能確認是不屬於其他任何地方的,我就付兩千金銖。”羽人斬釘截鐵地說。

  班主的喉結上下滾動,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他囁嚅著說不出話,看來是在做著某項艱難的選擇。買主也並不打斷他,靜靜站立在一旁。

  “我……我……”這個身材魁梧的光頭大漢臉憋得通紅,好似即將出嫁的小媳婦,“算了,沒事了!”

  他一溜煙地跑掉了,扔下看來早已意料到此結果的羽人。羽人自言自語:“可惜,本來想救你一命的,不識好人心呐。”

  他這句話不幸應驗了。當天夜裏,班主的老婆愁眉不展地整理好了帳目,準備和班主探討一下本月暫停發放薪水的問題。但班主明顯心不在焉,老婆說什麽他都無精打采,最後老婆火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哦,我聽著呢,”班主用手不停地拍著額頭,“聽著呢……聽著呢……”

  他仿佛陷入了譫妄的狀態,嘴裏無意識地反復念叨著這幾個字,老婆終於發現不對勁:“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班主雙手捧頭:“沒什麽,頭有點暈……”這是他一生中所說出來的最後幾個字,剛剛說完,他捧著頭的手掌就突然間開始變得幹枯,並且迅速往全身蔓延。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在那一瞬間抽去了他全身的血肉,讓他只剩下一張完整的皮覆在骨骼之上。但就在身體發生急劇變化的同時,他的嘴角卻綻開了一朵愜意的笑容,好像是在享受這一過程。等到老婆慘叫著暈倒在地時,他已經如同前幾天的幾十名死者一樣,化為一具幹屍,只留下容光煥發的頭顱,臉上還凝固著永恒不變的笑容。

  整個雲州班陷入了一片混亂,人言群龍無首,倘是群氓,無首就更麻煩了。平日裏班主雖然對外軟弱無能,對內卻算得上驕橫,眼下少了他的壓制,班裏的人開始吵吵嚷嚷著結工錢散夥。班主夫人一個人鎮不住場子,在此地又無親無故、孤立無援,只能眼見著手下一個個全溜了。

  最後只剩下了一個人,居然是那個終日裏飽受虐待的小廝阿福。他給出的理由是“我在這兒呆慣了,走了也不知道該幹嘛”,班主夫人雖然素來不喜歡此人,這時候卻十分感激,將一應事務都交給他幫忙打理。阿福倒也手腳幹凈,一樣樣想辦法把多余的動物和東西都處理掉,半個子兒都沒有貪汙。

  三天之後,雲州班的家當幾乎不復存在。這樣的草台班子原本就如風中飄絮,產生與消亡都很正常,充其量給人們留下幾天談資而已。如今只剩了最後的一輛馬車和一些行李,班主夫人已經決定離開,她邀請阿福與她共進晚餐,權作餞別。

  阿福誠惶誠恐,大概是一輩子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坐在酒樓雅間幹凈的餐桌前,兩只手擺在哪兒都不合適,索性背在身後。

  “你這樣還怎麽吃東西啊?”班主夫人一笑。阿福伸出手,小心謹慎地夾了一筷子菜填到嘴裏,胡亂咀嚼幾下,只怕連什麽味道都沒嘗出來。夫人搖搖頭:“他們都說你又蠢又笨又膽小,不過在我看來,阿福,你還是有自己的優點的,你知道嗎?”

  阿福受寵若驚,吭哧吭哧地說:“我……我都不知道我還有什麽優點,他們都說我沒用。”

  “可是這兩天,你幫了我很大的忙,而那些說你沒用的人都走了,”夫人的眼中閃動著某種熱切的光芒,“也許只有到了危難的時刻,才能衡量出人心的高低。”

  阿福幾乎要面紅耳赤了,只好把頭深深埋下。夫人接著說:“所以我說了,你具備他們都沒有的優點。論起裝傻,你絕對是第一流的。”

  阿福悚然擡頭,面色登時由紅轉白。夫人的眼光中沒有了方才的溫情,轉瞬間只剩下濃濃的殺意:“你一直在圖謀什麽,以為我不知道嗎?”

  阿福一下子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被撞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向後退了兩步,顫聲說:“您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你應該明白,”夫人冷冷地說,“你當初裝扮成流浪漢,來到我們雲州班,別人都信以為真了,你以為能瞞得過我?”

  阿福望著她,突然間鎮靜下來,雖然形容仍然幹枯猥瑣,但目光中閃動的鋒芒讓他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他重新坐下,嘆了口氣:“你是怎麽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