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八)

酒店裏坐著一個捕快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捕快是律法的象征,但當他們出現在某地時,代表的卻絕不是律法的正面意義,而是在變相地告訴旁人:這裏有人犯事了。

所以雖然今天天氣晴好,路過的客商也不少,進店來喝酒的卻寥寥無幾。不少人從馬上跳下來,剛剛跨進店門,看到捕快那雙威嚴的官靴,就趕忙退出去了。雖然捕快不是沖著他們來的,但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卷進一場與己無關的麻煩。更何況,這年頭作商人的,又有哪一個沒有一丁點不光彩的履歷呢?這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吧。

捕快還是老樣子,要了兩斤酒不緊不慢地喝,很像他講的故事裏那只永遠都在啄米的公雞。中午剛過,老師就走到他身邊,畢恭畢敬地說:“官爺,我們是小本經營,來一個客人賺一份錢。您老在這裏坐著,雖然讓小店很有面子,但是……”

我不知道老師為什麽要說這個,我們怎麽可能靠開酒店賺錢?但我立刻醒悟過來,老師說的這話,是一個靠酒店賺錢的老板的正常反應。他要是不上前抱怨兩句,那倒反而是奇怪了。

捕快笑了起來:“我要是你,也許根本就不在這裏開酒店。我聽你的談吐,也不像是個尋常的鄉下人,為什麽要困居在這裏呢?”

老師嘆了口氣:“在官爺面前我不敢說瞎話。這裏並非我的故鄉,但我年輕時在老家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得不躲到這裏藏身。後來日子慢慢過去,雖然想來那件事已經沒人記得了,卻也習慣了這裏,不想動了。”

這當然是他信口編的瞎話,但我卻微微有點觸動。我算不算是“得罪”了家鄉的人,才被迫來到這裏的呢?

這麽一愣神,接下來的兩句話沒有聽見。不過看得出來老師選擇了讓步,他微微搖著頭回到了櫃台後,噼裏啪啦打著算盤,其實我知道根本沒什麽帳值得算。每售出一把魂印兵器換回的錢,就可以買下一座南淮城的高档酒樓,這小酒店裏那些以銅錙、銀毫為單位的收入有什麽值得算的。只不過老師把這些錢全都用到了從河絡手裏購買極度昂貴的珍稀礦石,有了這些礦石才能打造下一把。按照老師的說法,我們鑄造魂印兵器,只是為了兵器本身,是為了一種創造的榮耀,而不是為了金錢。

但我連榮耀都不需要。每天能聽到老師的教誨,我就很知足了。

捕快又呆到很晚才離開。和昨天一樣,我和老師都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他離開很久,確認沒有人還停留在酒店附近,才敢閉好門窗,進入地下。由於捕快的存在,一整天我們都沒能找到時機下來給泡在藥池裏的男人換藥。現在池子裏散發出陣陣腐臭味,鐵鉤咬合處的傷口顏色發黑。

老師很擔憂:“他的身體狀況在惡化,再不動手的話,就會死掉。那樣靈魂也沒法提煉了。”

“可是……靈魂還沒有培育成熟啊。”我說。

“那也沒辦法,再等一天,明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動手。否則這具身體真的要死了。”

我看著這個老師花了好大力氣才抓回來的目標,心裏充滿了對捕快的怨恨。這是在浪費老師的心血啊。如果明天他還不走呢?如果後天他還不走呢?是不是每一天我們都得陪著他做那無聊的遊戲,而聽任這個目標爛掉?

老師倒是很理智:“實在不行的話,寧肯廢掉這個靈魂,也絕不能暴露。新的目標好找,要再建一個冶煉室,就沒那麽容易了。”

“那他要是再步步進逼呢?”我問,“他顯然是盯上了我們,不會輕易放手的。除非我們……除非我們……”

我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些什麽。一直以來,我都擔心著我什麽時候才能找到機會打造屬於我的第一把魂印兵器,但眼下,這個捕快的到來似乎給了我機會。

老師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他看著我,若有所思:“這個捕快……你能看出點什麽來嗎?”

“我看出他有強烈的欲望,”我回答,“攫取一切、占有一切、不斷向上爬的永不滿足的欲望。您覺得這是一種可以用的靈魂嗎?”

“這個由你自己判斷,”老師高深莫測地回答,“我覺得,你的肉醬很快可以從瓶子裏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