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時(二)

民間對諸如捕快、遊俠這樣的職業總是存在著過多超越實際的演繹,在很多故事裏,捕快或者遊俠簡直成了無所不能的正義化身。他們機智、博學、敏銳、縝密,通常還有一身高強的武功,在一段段傳奇故事裏對抗著窮兇極惡的罪犯,讓少男們崇拜不已,讓少女們春心蕩漾。

每次聽到這樣的故事,徐寧都想罵一句扯淡。讓那些愚民們自己來嘗試嘗試,就知道捕快的苦楚了。徐寧至今都記得自己當捕快的第二年,那一年他第一次獨立經手了一樁殺人案,結果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查到了縣太爺的侄子身上。他那時候還滿懷著一腔熱血,想要把該侄子繩之以法,卻遇上了以往從未想象過的阻力。從同僚到頂頭上司再到縣太爺本人,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來勸誡他教育他開導他賄賂他警告他恐嚇他,想要他放棄這次調查,安穩地拿一筆錢,放過那個罪犯。徐寧嘗試著堅持過,但很快發現,在這樣一個龐大而黑暗的體系中,自己只是一塊無足輕重的浮萍,根本不可能與之對抗。

最終他妥協了,收了縣太爺托人轉交的一百個金銖,讓自己生平第一樁案子變成無疾而終的懸案。從此以後,所謂律法,在他的心目中變得一文不值。他不再去堅持什麽正義和公理,一心只追求自己的利益。畢竟自己的人生才是可以實實在在把握的東西——假如你足夠聰明的話。他也從此不再關心任何與己無關的事情,因為不能給自己帶來利益的消息就是無用的消息。

最近同事們都在神神秘秘地談論著皇帝即將駕崩的流言,那種煞有介事的嚴肅嘴臉實在讓徐寧忍不住想笑。皇帝死不死關你們屁事,皇帝的哪個兒子能即位同樣關你們屁事。今年是聖德三十一年,也就是說,這位以聖德為年號的皇帝已經在龍椅上坐了三十一個年頭了,徐寧雖然對歷史不熟,也知道當皇帝能當到超過二十年的都不多,三十一年已經是個很大很大的數字了。

這樣的老梆子,該死了吧,他事不關己地想,早點死了,那幫傻子就不會成天嘮叨了。

徐寧花了一夜時間看完了卷宗,但光從紙上的文字很難看出端倪,他決定親自去質詢一下失蹤者的家屬。仍然是那個強烈的直覺,他不相信這個高明的罪犯幹下這一系列熟練精巧的罪案是沒有目的的。

這些人一定對他有什麽用處,會有一條看不見的暗線把他們全部串聯起來的。

他先探訪了那個七歲富家千金的家人,理由很簡單:這是記錄在案的最近的一起。她的父親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據說年輕時在雷眼山跑過馬幫,所以身上還帶著馬幫漢子特有的粗豪之氣。徐寧剛剛跨進堂屋,就被這位父親指著鼻子開始臭罵。

“你們這些人辦的都是什麽案子?”商人怒罵道,“我女兒已經失蹤十五天了!整整十五天了!你們居然連半點線索都找不出來。國家花錢養你們還不如養一群豬!”

徐寧耐心地等著他罵完,慢吞吞地回答:“如果你再罵上十五天,你女兒的失蹤時間就會變成一個月了。”

商人捏起拳頭想要揍他,最終強忍住了,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雖然難以控制激憤的語調,仍然把女兒的情況詳細說了說。

這基本上是一個標準的富豪千金的模板:驕縱、任性、冷酷、自私,以為自己是全九州的中心。但徐寧注意到了這樣一個細節,那就是這位年僅七歲的小姐對於府中的下人有一種近乎病態的惡劣態度。她會動輒處罰他們,挑剔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甚至無中生有地捏造罪名誣陷他們。此外,這個富貴的宅院裏沒有養任何貓狗活著觀賞鳥類、魚類,因為這些活物都逃不脫小姐的毒手。

“我前後辭退過三個她的貼身女婢後,才意識到她們其實什麽都沒做錯,”富商嘆息著,“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喜歡那樣做,以至於所有的仆人見到她都會遠遠避開。其實,如果不是仆人們不敢接近她,她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被帶走而沒人知道。”

這話算是說對了,徐寧想,如果換成是我,看到她被抓了也不會說出來,沒準還得點鞭炮慶祝一下。

離開這一家後,他又去往了縣城裏的一家小診所。這家診所向來以最低的收費、最廉價的藥物和最糟糕的醫術而聞名。失蹤者中年紀最大的那個八十二歲的老河絡,就總在此地求醫。這是個非常古怪的河絡,雖然越州是河絡的老巢,但像他這樣完全脫離自己的部落,常年在人類的聚居地單獨生活的,實在是少之又少。無論時代怎麽變化,河絡永遠是喜歡以部落為單位群居的種族,將他們凝聚在一起的並非什麽親情、血緣、家族觀念,而是萬世不竭的對真神的無限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