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老師是人類,而且是華族。眾所周知,人類華族的心眼最多,抓一只耳鼠都要理論先行,先論證捕捉耳鼠的必要性,然後分析耳鼠的產地、生活習性,給出若幹種抓捕方案,然後逐一論證各種方案的可操作性以及成本。等到一切論證完畢,要抓的那只耳鼠多半已經壽終正寢了。

  但是具體到尋龍這件事情,一切都只剩下了空中樓閣。在九州世界中,龍的傳說無所不在,有人說龍是全九州最具威力的生物,在它們面前,大風都如同螻蟻一般微不足道;有人說龍是九州的第七種種族,擁有著其他族無法企及的文明和智慧;有人說龍藏在最高的高山頂端,伸手就可觸摸星辰;有人說龍隱伏於大海的最深處,虎蛟也無法潛下去。

  但這一切都只是傳說,有的荒誕不經,有的煞有介事,卻都沒有可信的史料記載。即便是偉大的無所不知的龍淵閣,都沒有收錄到任何關於龍的確切資料。刨去種種的野史、軼聞、傳說,龍淵閣以其認真負責的態度,在生物部裏留下了這三句話:

  沒有人見過真的龍。沒有人能證明龍的存在。沒有人能證明龍的不存在。

  以龍淵閣的能力都無法做到的事情,老師竟然試圖去做,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是一個瘋子。雖然他自己關於龍倒是有一套聽起來很漂亮的理論,但是說說倒是容易,誰也無法證實。不過正如楊敬文所說:“反正沒有老師也就沒有我們,我們活到現在已經都賺了,老師愛幹什麽,我們就陪著他幹好了。”

  黃昏時分,斜陽早早地從遠山處墜下,雪花在若有若無的余暉中慢慢飄落,擎梁山的山石、樹木和茅草屋都被裹上了白色,天地間一片靜謐。江烈踏著雪,向西面突出於山崖的那塊巖石走去,腳下發出清晰的吱嘎聲。老師就坐在巖石上,眺望著白茫茫的萬物,好似一幅山水圖中寫意的點綴。

  關於老師的這個習慣,還有一段插曲。以前弟子們曾經問過:“老師,您為什麽總是喜歡看夕陽呢?”他謹慎地思索了一會兒,最後說:“其實我更喜歡朝陽,但是早上我起不來……”弟子們絕倒,從此更加堅定了“老師無可救藥”的想法。

  聽到江烈的腳步聲,老師轉過頭來,嘆了口氣:“江烈啊,辛苦了,我們又要動身了嗎?”

  江烈輕輕搖搖頭,歪曲的鼻子和開裂的嘴唇令他的面孔看上去很猙獰。江烈是個魅,一個外形凝聚失敗的魅,那張臉任何人看到都會害怕,一只手上只剩一個肉球而沒有五指,一條腿也微跛。但正因為這副模樣,他可以扮作一個人畜無害的可憐乞丐,為老師打探消息。

  尋龍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壓力不僅僅來自於自身,也來自外部。雖然從來沒人能說清楚龍到底是什麽,但人們總喜歡賦予神秘的生物以神秘的力量。如果有人找到龍,他會不會利用龍的威力來破壞九州——這是普通百姓的想法;如果有人找到龍,他會不會利用龍的威力來動搖自己的統治——這是九州君王的想法。

  所以多年以來,老師和弟子們總是東躲西藏,難以獲得比較長時間的安穩日子。江烈雖然外形可怖,卻有著獨特的五感,更有敏銳的直覺,總是能提前發現危險的臨近。這一次,老師以為他大概又得到了不利的消息,卻看到了他搖頭的表示。

  “哦,那是什麽事?”老師微微有些詫異。

  “有一個人,想要見您,”江烈有些不安地說,“下午的時候,我在秋葉城中坐著乞討,他突然來到我面前,對我說,他知道您,想要拜訪您。”

  “那他現在在哪兒?”老師問。

  “他就在山下,”江烈的聲音略帶顫抖,“我使盡渾身解數,都沒有能夠甩掉他。”

  老師點點頭:“這個人不一般啊,看上去,我是非得見他一面不可了。去請他上來吧。”作為一個魅,江烈的精神力比其他種族都更為強大,尤其擅長幻術,如果有人連他都甩不掉,那一定是個精研秘術的大家。

  見到他時,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下雪後的山路很滑,那個人一路行來如履平地,而且並不見顯露什麽功夫,仿佛只是隨意的散步,但速度卻很驚人,從一個遠處模糊不清的黑點到站立在面前,並沒有花上幾分鐘。弟子們都警覺起來,青奚雖然還是漫不經心地站在一旁,但楊敬文能感受到他身上力量的積蓄。

這個人沒有穿棉衣,只穿著一身尋常的粗布衣衫,上面還打著補丁,在冬季山風的呼嘯中顯得格外單薄,腳上的布鞋也很舊了,看來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底層貧民,但面容清俊,雙目深沉,絕非等閑之人。江烈注意到,老師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在看著一個老熟人。果然,老師先開口說:“我老了,記性不大好,但我似乎是在什麽地方見到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