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很久之後,青奚都能從記憶裏挖掘出老師當時的形象。這個身材微胖的小老頭揮舞著短短的雙臂,口沫四濺地訓斥著弟子們,要求他們立即下山、遠走避難。他的銀發在燭火下反射著微光,臉上的皺紋因為情緒激昂而不斷地跳動著,兩只手在空中亂舞,不時露出袖子裏的幾塊補丁。

  這些補丁的產生源於老師不雅的坐像,據他說,自己年輕時有兩大愛好,一個是讀書的時候趴在桌上睡覺,一個是溜達到茶鋪裏去,伏在桌上聽茶博士講些市井流言,這兩大愛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需要把胳膊壓在桌上,把袖子磨出洞來。如今到了晚年,雖然不再需要苦讀,也沒有茶博士陪伴了,這些不良坐姿卻一直延續了下來。

  這只是老師不堪為人師表的一個小側面。多年以來,他在授課過程中睡著發出的響亮鼾聲和他總是亂糟糟的頭發一樣著名,他不會武術,不會秘術,讀了一肚子書好像也並不精通。更多的時候,他更像一個為老不尊的父親,而並非一位令人敬慕的師長。但在離別的這一刻,弟子們才發現,自己有多麽舍不得離開老師。

  然而此時的老師是固執的、不容任何人反抗的。他給了楊敬文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他面頰紅腫,然後暴跳如雷地一腳把跪在地上懇求的鐵釘沃勒踢倒。

  “你們都留在這兒,就是大家一起死。”老師發完了火,略微平息一下情緒,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剛才他的秘術你們也看到了,”老師有些微喘著說,“以你們的能力,還無法擊敗他。他剛才沒有出手,只不過是憑他一個人的本事,還沒有把握在獨身對抗你們這幫兔崽子的同時活捉我。我對他還有用,死不得,可是你們不同。等他帶了他的同夥過來,你們所有人,都得死。唯一的辦法就是分散逃跑,讓他們沒法一網打盡。”

  “你們想想,我這麽一個沒本事的老頭子,落到他們手裏,肯定是跑不了的,”老師的眼睛亮了一下,青奚知道,這死老頭子肯定是找到了什麽他認為有說服力的理由:“要是你們都死了,誰來救我?讓我這把老骨頭爛在他們手裏?所以你們得逃命啊,你們活下來,我才有希望活命。”

  弟子們默然,老師說的固然是個道理,但誰也不願意就此拋下他離去。但他們也知道,這老頭平日裏看似隨和,突然發起倔來,怕是幾頭六角牦牛也拉他不動。

  倔老頭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其中突然多了幾分溫情:“你們這些兔崽子,這些年來給我找了不知多少麻煩,可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心裏還挺舍不得的,他娘的。”

  於是青奚下山而去。他不耐煩地推開了還在圍著老師淚水漣漣依依不舍的同門們,背起自己簡單的行李,也不再多看老師一眼,很快地下了山。背後隱隱傳來幾聲咒罵,但似乎壓根就沒有傳到他的耳朵裏去。

  他並沒有走向就在半山腰的秋葉城,而是沿著山脈向西北而去。不知為何,瀾州的雪在這一夜突然停息,使他留在雪地上的腳印無法被新雪覆蓋。但他卻仍然一路步行,並沒有選擇振翅起飛,背後留下一長串的足跡,有點肆無忌憚的味道。

  大約在歲時之中,他來到了霧松林。此地地勢險要,林中路徑復雜,且長年大霧彌漫,時常有人不小心跌入深溝,丟掉性命。當然,如果有熟悉地形的人想在這裏面藏匿,也會是十分輕松的。

  青奚在林外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淡淡地說:“你們再不動手,等我進了樹林,就沒什麽機會了。”

  隨著他這句話,身後大約十丈左右的地方突然現出了兩個人影。這是兩個身穿白袍的男子,毫無先兆地在地面上現出身形,顯然是施展了某種障眼法。他們身著白衣,能夠很容易地利用白雪的顏色掩護自己。

  身材較高的白衣人陰笑一聲:“你跑得可真夠快的,我差點以為要追不上你了,可沒想到你竟然自己停下來送命,那可怨不得我了。”

  話音未落,青奚就感覺到了背後的變化。一道冰墻悄無聲息地矗立起來,擋住了他的退路。身材略矮的白衣人雙手掌緣一合,擺成蓮花形狀,一道火焰從掌心化出,向著青奚飛去。

青奚身子一閃,避開了這一擊,火焰擊打在背後的冰墻上,一聲巨響,冰墻被擊得粉碎,碎冰四濺。與此同時,身高者已經以詭異的身法欺近,雙手向著空中做了個抓的手勢,地面上驟然暴起無數冰棱,猶如金屬削成的尖刺,刺向青奚的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