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祭:凈魂 二十一(第2/4頁)

  他先是跟著老婆走了好幾條街,在轉過一個彎的時候險些撞上了一個心不在焉的路人,並發出一聲無意識的驚呼。壞事了,他想,萬一被老婆聽到我的聲音,可就麻煩了。

  姬承自怨自艾著拐過彎,發現老婆的身影消失了。難道是跟丟了?他有些慌張地四下打量著,真的是哪兒都沒有。正不知如何是好,背後有人輕輕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來,立刻面如死灰,兩腿也開始顫抖。

  “夫、夫人……”他低聲下氣地說。

  “好玩嗎?”姬夫人唐溫柔一臉春天般的笑容,“一路跟了我那麽久,累壞了吧?”

  姬承下意識地回答:“不累,不累……”說到一半就知道糟糕。果然唐溫柔笑得更加嫵媚了:“不累是嗎?那就多跟一會兒吧。”

  “不敢,不敢。”姬承嘟噥著,頭深深地埋在了胸口,只盼地上裂開一條縫,能讓自己鉆進去再也不出來。

  “那你就乖乖回家吧,晚上等我回來吃飯就好了。”唐溫柔極盡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姬承的頭發。姬承不敢多話,轉過身,灰溜溜地向家的方向走去。等走到唐溫柔的視線看不到的地方,他突然伸手捂住了臉,有幾滴眼淚從指縫間滑落出來。

  老婆真的不再愛我了啊,他酸楚地想。她不再對我發火了,不再對我咆哮了,不再對我的任何舉動有任何不滿與在意,即便是自己跟蹤她這樣大逆不道的罪行,她也沒有責備半句。

  是因為心已經死了,所以不會再有漣漪了麽?

  姬承失魂落魄地走著,慢慢走過一條條熟悉的大街小巷。在冬日陰霾的灰色雲層下,南淮的街景仿佛都被籠罩在無法排遣的憂郁中。十多年前,十八歲的唐溫柔剛剛嫁到南淮成為姬夫人時,兩人總是肩並肩手牽手地徜徉於這些古老的街道;而最近數年以來,也總是心力交瘁的唐溫柔揪著姬承的耳朵,把她醉醺醺的丈夫拖回家。但現在,身邊的人影不再,只剩下孤零零的姬承從漠然的人群中穿過,那些喧嚷與嘈雜匯集成一道聲音的洪流,把姬承席卷於其中,耳膜陣陣地刺痛。

  三十歲的男人終於走得累了,在滿是塵土的街沿邊坐了下來。現在他有了大把的無人管束的時間,也有了可以自由花銷的一些金錢,凝翠樓依然燈紅酒綠,那些酒香和脂粉香依然無處不在地飄散著,但他卻失去了任何的欲望。

  男人真是賤啊,姬承敲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想著。還是雲湛這樣的孤家寡人好。

  相比姬承,席峻鋒的家庭生活無疑要平穩得多。他是個一心只在意工作的人,不想好色貪杯的姬承那樣有種種不良嗜好,而席夫人也是一位溫文賢惠的女子,成婚之後就從來沒有和席峻鋒紅過半次臉。每一天清晨,當席峻鋒從那個不斷縈繞的噩夢中驚醒時,她總是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和幹凈的衣服等著他。

  父親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他的臉很奇怪,沒有憤怒,沒有哀傷,沒有恐懼,有的只是一種絕對的平靜,就像是無風的湖面。

  “也許他早就預知到這個結局,所以能平靜地接受死亡吧。”田煒那時候對席峻鋒說。

  但他的眼睛說明了一切,他的兒子能從這雙眼睛裏讀到一種不甘心。你還是又放不下的事情,父親,你死得並不情願,我會為你報仇的,一定會。

  席峻鋒睜開眼睛,凝視著頭頂的天花板,不知是想擺脫先前的夢境,還是想要再回到夢中,從父親的雙眼中解讀出更多的東西。但他沒能想太多,因為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這可奇怪了,大清早的,怎麽會有人上門來訪?席峻鋒迅速穿好衣服,妻子已經打開門,把客人迎了進來。他和客人打了個照面,不由得一愣。

  “你是……雲湛雲先生?”他問。

  “是我,”雲湛回答,“我知道我來得很冒昧,但你們捕房的小夥子們見到我就像貓見了老鼠,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不嫌棄的話,請將就用一點簡陋的早餐吧。”席峻鋒看來並不反感這位不速之客,“其實我也去找過你,不過運氣不佳,沒有碰上。”

  “那就多謝了,”雲湛咧著嘴笑,“有妻室的人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