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祭:凈體 十一(第2/4頁)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很久沒有說話。下方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接著是窸窸窣窣掃地的聲音,那是負責定期掃塔的一名仆婦一層層打掃上來。他大概是發現主人在上層站著,不敢驚動,於是停了下來,就在下一層靜靜地等著。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石隆說,“也不要耽誤下人的時間了。你上來打掃吧!”

  回到洪英為他準備好的客房後,雲湛仍然思緒不斷,難以入眠。他發現雖然自己背負著天驅的名譽和重擔,仿佛是要為某種理想拼搏奮鬥一生的樣子,但實質上,自己和十年前沒什麽兩樣,仍然只是那個在泥潭中拼命掙紮,想要把握住自己命運的不安分少年而已。

  他又想到了石隆。石隆剛才的一番話,是不是也在暗示這點他自己的心情呢?所謂身居人下無法出頭,根據不同的標準可以有多種解讀的方式。一個吃不飽飯的窮人是無法出頭,一個賺不到大錢的遊俠是無法出頭,一個在鬥獸場占不到好位置的小貴族還是無法出頭。

  同樣的,一個當不了國王的王子,縱然身份再尊貴,是不是也算一種“無法出頭”呢?因為在他的頭頂,始終壓著一國之君的巨大權勢,讓他無法翻越。就算他真的參與議政,也永遠是那個沒有決斷權的人。

  雲湛忽然間睡意全無:石隆是不是在用所謂的築塔,來隱喻他的心事?他是不是想要說明,他從來就對誘人的王權壓根不感興趣?

  他越回味石隆的話,越覺得其中含有深意。這些事情,對大多數人而言意義重大,對某一小撮人卻並無用途;與之相反的,旁人渾不在意的彈丸小事,對其他人卻可能關系重大。石隆決不會無緣無故邀請自己上塔,他一定是想表達些什麽。

  這是石隆試圖為自己撇清麽?雲湛躺在黑暗中,雙眼虛空地望著天花板,一點一點回想著自己與石隆兩次會面時他語言中的細節,想要努力揣摩這位梟雄的性格和思維。這個人生性好武,不愛受拘束,喜歡混跡黑道;這個人脾氣古怪,和國主關系冷淡,和其他王公貴族都不親近,唯一感情不錯的偏偏是性格孤僻生人勿近的太子;這個人年輕時魯莽沖動,聽說是個滿嘴臟話的粗魯漢子,人到中年卻開始收斂,把自己裝扮得活像一個道學先生,那是因為他得到了一個古靈精怪的寶貝女兒,為了這個女兒,他好像做什麽都可以。

  很隨性,很固執,很不通常理的性格,這往往也是最危險的性格。

  他嘆了口氣,內心有點沉重,因為他越揣測石隆的心理,越覺得自己的推理在被石隆的暗示所左右,以至於無法真正地揣測到他的用心。同時他也知道,石隆這樣倔強不合群的偏激性格,一旦下決心要幹什麽事,就很難被人勸服收手。他有自己的思維方式,也有自己的尊嚴,不管眼前這場重大危機的實質究竟是什麽,想要弄清楚根底並且化解掉,還真是困難重重啊。

  正想到這裏,他忽然覺得有什麽突如其來的光線在他眼前閃過,確切說,那只是一道離得很遠的閃光,在他的眼裏留下微小的痕跡,換了常人,大概根本不會留意到。他也並不在意,擡起頭來,閃光消失了,什麽都沒有。

  但耳朵裏卻在這時候聽到一點響動,像是有野貓從院墻上翻過。聯想到剛才的微光,他忽然警惕起來:會不會是有什麽人入侵?難道天羅一直追殺到了這裏?他站起身來,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

  其實不用他仔細聽,因為親王府裏馬上就喧囂聲大作,無數的腳步聲亂紛紛地響起。反正一時半會兒睡不著,雲湛把椅子搬回屋,慢悠悠循聲踱過去想要看看熱鬧。他有些驚訝地發現,喧嘩的源頭竟然指向親王石隆的寢室方向。

  洪英自然已經帶著侍衛們趕到,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一望而知身懷武藝的家夥圍在石隆的寢室外,一定都是石隆的黑道朋友與手下,忠誠護衛之心可見一斑。石隆已經披衣出來,神情鎮定自若,倒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角色。他招呼雲湛說:“不好意思,來了個小刺客,吵擾你睡覺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雲湛卻是一怔:“刺客?不是吧,誰那麽大膽來刺殺你?”

  石隆搖搖頭:“那可不知道了,只能等天亮後把屍體送到衙門去認了。”

  屍體?看來這不自量力的刺客已經偷雞不成,反而把自己的小命蝕進去了。雲湛上前幾步,看著地上那具被黑色夜行衣包裹著的屍體。他的面罩已經被扯開,露出一張充滿驚懼的年輕人的臉。看來此人雖然膽大包天前來刺殺石隆,臨死的時候,畢竟還是知道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