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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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玉商遊夜沼,歷荔香尋舟諸郡。行舟沼中,見天際水分雙色,趣之。舟子雲:“此雙湖也”。雙湖者,弱水常水之分際。亦有雲弱水浮於常水上者。玉商欲視,舟子不許,曰弱水不渡舟楫。又兩日,尋舟市中有售弱水者,雲:“積食,弱水能消之。”遂購之。售者又雲:“一滴足矣,不可多飲。”歸後,或食不消,腹脹,乃取弱水一盞服之。寐而不起,家人撤被視之,唯殘枯骸矣。《夜沼異記》

  弱水出窮石,不渡舟楫,不生魚蟲。 《水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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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六月二十五,明天早上渡夜沼,青蘅,你要和我坐同一條筏子。”聆貝這樣說。

  想到那日的情形,兩個人都有點出神。

  他長出了一口氣:“阿憐,你那時候可真是倔強。”唇邊滿是笑意。

  阿憐撇了撇嘴:“還說,你這個人,從來都是給別人拿主意的。哪裏都當成你的軍營。”

  他笑道:“也虧了給你拿這個主意,要不然……”想到那滔天的波浪和絕望的嘶喊,他忽然止住了笑意,皺著眉頭,不願再想下去。

  阿憐也皺著兩道細細的柳眉,顯然是一樣想到了那個場面。

  “你說是不是很奇怪?”阿憐慢慢地說,似乎要仔細斟酌字句,“飛光淹死了我們那麽多的族人,我卻始終都不恨它。”

  他說:“我也不恨。”又想了想,“恨不恨這個事情怎麽說好呢?原本是它害死那麽多人,可是我們的命也是它救的。若說到源頭……”他忽然警覺地打住了話頭。阿憐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

  這是他們不想提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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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幕掀起了一角,驟然湧進來的除了眩目的陽光還有刺鼻的脂油焦氣。這樣的氣息在尋舟已經盤旋了幾日,要不是香爐中點著的九節蘭,帳中的人也許早就嗅不出這樣的焦味來。

  諸嬰沒有擡頭。他的手指間捏著一枚潔白可愛的石子,輕輕在香爐頂上溫著的銅酒碗上敲擊。“嗒,嗒嗒,嗒,嗒嗒”單調的敲擊聲聽得人心煩,諸嬰卻恍若不知,一雙目光落在堆滿了書籍的桌案上,卻是毫無焦點。

  進來的人靜靜站在那裏,並不出聲,只是咬著下唇掙了掙眉頭。青蘅本該是帶著一絲快意看著諸嬰發呆的――能讓他這樣為難的時刻不多。然而,現在顯然不是正確的時機,讓諸嬰頭疼的事情也許對她來說就更加為難。青蘅不得不正視這個讓人煩惱的念頭:從踏上南遷之路的第一步開始,她和諸嬰的距離就越來越近。他們本該是處在世界兩端的兩個人,是被七海震宇的鮮血永久隔離的,但是帝都的那個人卻模糊了這條界限。

  想到皇帝的銳利的眼神,青蘅的身子竟然忍不住震動了一些。距離帝都足有千裏的距離,她卻還是壓不住心底的那分寒意,似乎皇帝的影子可以遠遠投射到夜沼中來。

  “……青蘅公主,”諸嬰總算醒了過來,“你冷麽?”他一臉的奇怪。從冰雪覆蓋的高原到濕熱的夜沼,夜北人叫苦還來不及,青蘅卻打了個寒戰。

  青蘅搖搖頭,幾乎立刻就換上了那副公事公辦的漠然神情:“叫我來做什麽?”

  諸嬰看著她冰藍的眸子,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怎麽說青蘅在名分上都是他的妻子,可從大婚到現在,說過的話也數得過來。他原想說:“叫你來非得有什麽事才行?”然而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無聊――座邊那口雙刃刀上的青色血痕都還若隱若現。“陛下英明神武!”譏刺的話語脫口而出,他心中滿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