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夏陽(第5/9頁)

  皇帝早已班師帝都,諸嬰所部在天水籌備夜北遺族南遷的事宜,除去秋葉的瀾州都護府偶然有羽人信使過來,整整一個冬天又一個春天諸嬰都沒有接到過直接從帝都來的消息。他疑惑地看了麻煩羅德一眼,接過帛卷。

  “接聖旨。”後面一聲高唱,正是方介士,他已經誠惶誠恐地跪在了地上。越州軍本來是大晁中軍外營,慣於野戰,不太講究這些宮廷的規矩。方介士這麽一帶頭,幾名將領互相看了看,只好老大不情願地單膝跪了下來。

  諸嬰苦笑了一下,也是單膝跪地,緩緩展開了帛卷,心中那片陰雲翻騰得越發厲害。

  帛卷被諸嬰帶回了營地,麻煩羅德本來就沒有打算留下它。用他的話說:都不是我們的皇帝,要它做什麽?

  “恭喜都護大人。”科茲樂了。諸嬰升了越州都護,越州軍諸將是不是都要官升一級?

  沒人搭理他,諸嬰的帳篷裏是一片沉默,尷尬的沉默。如果升官竟然不是好消息,就只有是這樣的時刻。

  看著大家灰暗的臉色,方介士清了清嗓子:“我還是覺得不能姑息反賊。”

  “好!那麽就請方將軍做先鋒攻打夏陽城吧!”成淵韜幾乎被他氣樂了。

  “襄上營願為先鋒!”方介士的頭發炸了起來。羽林軍一向被視作繡花枕頭,他在越州軍中也深深感到地位不是品秩階級可以樹立的。稍微被挑逗了一下,他就像點燃的松明一樣爆發了。

  “方將軍要怎麽打?”諸嬰心平氣和地問。

  “我……”方介士嗆了一下。襄上營全是騎射,對付城池還真是沒有什麽手段。白天在銀松崗上看得清楚,大半年的功夫,河絡們已經將土墻打壘的小鎮子修建成一座白石堆砌的大城。真是不知道這些小個子為什麽總是喜歡那麽大的手筆。方介士畢竟不是笨蛋,雖然只是遠觀,他也知道夏陽城墻的堅固程度只怕不會弱於帝都。

  “若是行軍野戰,別說兩萬河絡,就是二十萬也攔不住我的鐵騎。”諸嬰淡然道,似乎說著一樁家長裏短的小事,“可是若說城防攻守,除非我們這裏也有河絡助陣,否則我實在是不想打這種仗的。我沒有方將軍的膽色,別說攻城,就是想想身後的十二萬夜北遺族,我都冷汗淋淋……”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方介士也只好知難而退。的確,諸嬰手裏的越州軍用來維持秩序都勉強,要是前面打起來後面亂了,那樣的場面方介士想起來也是脊骨發涼。他悻悻坐了下去,嘴裏喃喃道:“那要是麻煩羅德在背後插刀子呢?”

  成淵韜笑道:“要是河絡出了城,上將軍說了,那時候可該誰怕誰?”

  諸嬰搖搖頭:“麻煩羅德我是知道的,河絡不會出城。”

  方介士忍不住冷笑:“上將軍知道那家夥,怎麽沒料到他會造反?”

  “麻煩羅德我是知道的,可是陛下的心思有誰猜得透?”諸嬰苦笑,揚了揚手中的帛卷,“我固然啃不動夏陽城,不過他也吃不動我。他手裏也就那兩萬河絡,正該好好保存,回宛州說不定能派大用場。”

  帛卷裏說得清楚,宛州府大都護封的是越遼山的疾風巖,建水長史卻是北邙山的胡子阿九,除去司馬是帝都派去的人族將領,宛州大局仍然在河絡的手中。

  粗粗一看,這是極妥帖的安排,宛州地方本來就是河絡的領地,分封河絡王做大都護也是順理成章。越遼山聲稱有自己的阿絡卡,並不承認北邙山阿絡卡的權威。兩派河絡積怨已久,眼下雖然是疾風巖做了都護,然而胡子阿九掌握著最富庶的建水流域,也算公平。仔細數起來只有一樁不妥:越遼山的河絡當初是被逼北上的,宛州地方早就沒了他們的根基。現在幾十萬越遼山河絡重新南下,其中又多有跟隨皇帝征戰經年的勇士;而北邙山的河絡人數雖然眾多,胡子阿九卻被剝去了兵權。眼下的宛州固然還是河絡的宛州,卻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河絡的宛州了,人族的影子始終站在河絡的後面。

  只要對河絡有些了解,就會明白,這樁不妥幾乎是毀滅性的。當年征戰四方的越遼山河絡回到故土,面對著奪取了自己土地和先輩性命的同胞,又有著大晁皇帝的帛卷……帛卷送來有兩個多月了,現在也不知道宛州打成了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