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夏陽(第4/9頁)

  從辟先山口下來,南遷的隊伍看似平靜,諸將卻都知道這是隱忍。夏陽以北的百裏森林對越州軍來說是解脫般的美麗,夜北人卻只看見了陌生和遙遠。一路過來,大事不出,小沖突不斷。諸嬰嚴令各部盡力約束,才勉強平安到達了夏陽城外。原來人人都指望著能在夏陽城好好修整一番,補給休息之後再圖南下。要不然,走進夜沼之後,只怕就出不來了。

  不料前鋒騎兵還沒抵達夏陽城下就被河絡截住,夏陽經略使左近天始終沒有出面,只有麻煩羅德在銀松崗設宴給諸嬰接風。宴無好宴,人人心裏都有幾分明白,卻終於沒有想到麻煩羅德不僅是不讓越州軍進城,根本就是造反。

  圍著雪桐打造的白木案,一溜坐了七人。這一刻便只有諸嬰和麻煩羅德還坐在那裏,就連一向拖沓的科茲也扶著刀柄站了起來。麻煩羅德卻好像沒有看見劍拔弩張的越州軍將領,倒了一杯黑瓠酒,顧自飲了起來。

  夜北大戰的時候,麻煩羅德與諸嬰在中軍共事,兩個人的脾性多少都清楚。河絡雖然好酒,麻煩羅德卻是個一喝就上臉的主兒,看見麻煩羅德惺惺作態,諸嬰微微一笑,心中不由踏實了些。

  “夏陽酒好喝麽?”他若無其事地問。

  麻煩羅德本來就是做做樣子,突然被他問中要害,忍不住嗆了一下,酒水從嘴裏鼻子裏噴了出來,一臉的狼狽。

  “羅德大人,”諸嬰走到麻煩羅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來。”身後的河絡衛兵怒目而視,手中的快弩都指向了諸嬰的後背,他卻恍若不知,顧自走到草地的邊緣去。

  麻煩羅德猶豫了一下,也站起身來,沒好氣地揮揮手讓手下放下兵器。

  “你看。”諸嬰指著前方。雖然是夏天草木最繁茂的時候,松林卻是清爽幹凈,一眼就可以望見崗後的谷地。谷底密密麻麻都是營帳,旌旗和號幟遮天蔽日,遠遠延伸到了谷外。南遷人馬近十四萬,這山谷裏安頓下來的還不足四成。

  麻煩羅德看了一陣子,突然笑了起來:“上將軍,你唬我麽?這些又不是你的兵馬。”

  “不錯,不是我們大晁的兵馬。十二萬夜北遺族。”諸嬰頓了頓,“羅德大人,夜北大戰,我們都是參予其中的,那個聲勢你可記得?”

  “當然記得。”麻煩羅德的神色激動起來。他的部族來自宛州山地,不適應夜北氣候,雖然直接參戰的機會不多,病凍而死著也近三成。這樣慘痛的經歷他怎麽會不記得?

  “夜北七部七十萬人口,號稱十萬帶甲。高原之上,一名夜北騎士可以對抗三名平原士兵。”諸嬰說,“不知道可以對付幾名河絡悍將?”不等麻煩羅德回答,諸嬰接著又問:“羅德大人手中又有多少可戰之兵?”

  麻煩羅德沒有回答,諸嬰並不是要用這些老弱婦孺來恐嚇他,但他還沒有明白諸嬰的意思。

  “七十萬夜北人,一年之後只剩下這十二萬……”諸嬰的語調中沒有一絲起伏,像是陳述著一樁陳年舊事。

  “還有五萬精壯在高原上。”麻煩羅德忍不住出聲抗辯。

  諸嬰嘆了一口氣:“你還真要把那五萬數進去麽?”

  麻煩羅德不響了,那五萬男丁是被征去倒掘七海的,這樣的工程即使對河絡來說也是死亡使命。他也清楚得很,就算那些人能夠幸存下來,也絕沒有機會和親人團聚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麻煩羅德有些憤怒了。

  “我想說,羅德大人你真的要和陛下對抗麽?”諸嬰這樣的口吻,只差沒有說出螳臂當車四個字了。

  沉默了一會兒,麻煩羅德居然也嘆了口氣:“上將軍,咱們在中軍樞機那麽久,皇帝是怎麽樣的人我怎麽會不知道。”他直視諸嬰的雙眸,“你又怎麽會不知道?你真以為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拿那麽多河絡的性命來挑戰他?”

  諸嬰愣了一下:“你是說……”

  麻煩羅德摸摸索索地從懷中掏出一支帛卷來:“本來就是要給你們看的,”他咧了咧嘴,“不過方將軍脾氣大,我都沒機會掏出來。”帛卷正黑色,背面描繪朱紅的星紋,正是聖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