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8頁)

  只見那根最靠近水的石柱上,背對自己坐著一個人。身著玄色長裙,裙上織著銀色鷙鳥,波光粼粼,鷙鳥展翅欲飛。她束發整齊,耳後拖著兩縷長發,末端綴著獸牙飾,脖子上掛著紅豆玉掛墜,左手手臂套著圈飾,右手手腕套著玉鐲,腰間吊著六串細致小巧的銅鈴飾,兩只腳的腳踝處也各系著一串銅鈴,隨著腳輕微地顫動,不時發出叮當的聲音。

  這是……自己?茗吃驚地看著那人舉著兩手,手指捏著一個奇怪的手勢,正是自己祭祀蔔月潭時所跳的巫蹈裏的手勢。那人似乎知道茗正看著自己,頭微微一側,兩只手一啄一啄,胳膊也上下翻動,衣袖上鷙鳥的翅膀隨之而舞,模仿著鷙鳥跳躍的樣子。她一只腳踏在石柱上,另一只伸得筆直,躬著身,縮著頭,聳著肩,腰和背扭動著,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這一連串的動作優雅緩慢,茗仿佛都聽見了那熟悉的悠長的竹笛之聲在耳邊回響……

  突然,那人臀部向上一挺,這動作快速而順序地蔓延到腹、胸、頭、手臂……她瞬間站直了身子,兩手纏繞著伸向空中,連十根手指也絲絲入扣地交織在一起。過程雖快,但節奏掌握得極佳,毫無倉促之感,看得連茗心中也不禁暗叫一聲好!隨即仍然發懵——這……這與自己的巫蹈怎麽一模一樣?

  那人沒有絲毫停頓,纖細的腰肢扭動,帶得裙子上吊著的六串銅鈴跟著飛揚,叮叮當當,叮叮當當,不經意間,整個洞穴都被跳躍不定卻又動人心魄的聲音充滿。

  和著清越的鈴聲,那人輕快地縱躍、轉折、低回……舉手投足無懈可擊。她的那一頭濕發也如同有魂魄一般,和著妙到毫巔的節拍甩起來,忽兒聚成一束,上下翻飛,畫出一道又一道渾圓的弧線;忽兒散碎,千絲萬縷纏繞在玉色的脖子、肩頭……

  茗從小開始練習這巫蹈,十幾年來,未有一天松懈,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此人的舞姿如此嫻熟流暢,不輸於己,竟似也練了十幾年一般……她隱隱覺得自己已落入一個精心設計的局中,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麽。

  那人連縱三下,忽地雙手再度纏繞著伸過頭頂,十根指頭相互一扣。這動作剛做完,她的身體驟然停頓,瞬間便由急速的舞動變得極靜,仿佛凝固了一般。六串銅鈴齊齊撞在身上,嘩啦啦的劇烈響了一下,終於也歸於寂靜。那人把這姿勢保持了片刻,直到一滴水滑下石柱,在池中叮的一響,她才慢慢放松肢體,回復到垂手恭立的姿態,頭也不回地說:“姐姐……姐姐覺得如何呢?”

  “啊……幕,真的是你。跳得真好!”是很好,茗想,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只是這個水準而已。

  幕的一只手柔若無骨地繞著圈下來:“比姐姐……如何?”

  “好雖然好,卻稍有些不夠從容。”

  “嘿嘿……嘿嘿嘿嘿……”幕笑了,一開始還只是低笑,到後來愈發放肆,肩頭起伏不定,“哈哈,哈哈哈哈……”仰頭長笑,一時整個洞穴都是她的笑聲在回蕩。雖是笑聲,卻沒有笑意,倒似有無數委屈、痛苦、不甘、怨恨、殺氣……聽得茗心中凜然。

  “姐姐真是老實,說的話無不切中要害。”幕終於收了笑,聲音變得冷漠,說道:“從容嗎?只是需要時間歷練而已。姐姐做了這麽久的藎,每次辛苦潛入那暗無天日的蔔月潭,妹妹我瞧著都心疼呢。不如休息幾天如何?”

  茗的瞳仁一縮:“你是什麽意思,幕?你可以穿我的衣服,但那系發的獸牙飾是我族聖物,不可越禮而非。現在沒有外人見到,還不快些解下來。”

  幕並不回答,卻道:“姐姐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模樣嗎?十多年來,我還從未讓人見到呢,連自己都忘了什麽樣了。姐姐瞧瞧?”說著轉過臉來。

  茗深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往後仰,水波晃動,帶著她退了老長一段距離。

  是幕……還是自己?她不敢相信世間還真有如此相似的臉,可是再怎麽仔細地辨別,那碎散的發梢,那彎而舒展的眉,那修長的鳳眼,那淡淡的唇色,甚至那微微上翹的嘴角……不……不可能!她的心砰砰亂跳,忙伸手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