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閬風嶺上的玉梅,應已開得很艷了吧。”巫鏡望著廊外的一枝孤梅感慨道,“當日與摯友於梅下煮茶賞雪之事,尤在眼前,世移時遷,人卻在千山之外了。”說著喟然嘆息,把手裏端的米酒一飲而盡。

  巫劫聽他喝得直打嗝,腳步蹣跚,道:“想不到你還有煮茶賞雪這等閑情。”巫鏡笑笑不答。他確實沒心思賞花,兩眼一直盯著的是院子裏那只正在烤著的野羊,只是偶然看到一旁的梅花,隨口說來,自覺還是很風雅的——在巫劫面前可不能示弱!

  已經烤了一個多時辰了,羊身上肥油滾滾,不時有油滴落,吱吱作響。幾名奴隸跑來跑去地忙著添柴,翻羊身。一名奴隸好幾個月未曾沾到肉食了,聞到羊肉的香味,竟失了一會兒神,手中柴火都掉了。巫鏡瞧在眼裏,喝道:“怎麽,你也想試試被烤的滋味?”那奴隸嚇得渾身哆嗦,伏地拼命磕頭。

  巫鏡揮手道:“滾!再拿酒來!喂,剛才我記得有人說了個地名,叫……叫什麽來著?你還上心了的。”

  “蔔月潭。”

  “哦,對了,就是蔔月潭。名字挺奇怪的,蔔月……蔔月做什麽?”

  “還有更奇怪的,你不知道。”巫劫喝了一口茶,眉頭微皺。煮茶的水是河水,況且茶也太陳了,他喝慣了昆侖山蘿羽花泡的茶,喝這個簡直比喝白水還難受。不過若是說出來,奴隸們少不了又有一頓好打,他便只是稍一怔,並不多說。

  “哦?你好像知道此潭?”

  “也不算知道,只是以前曾見到過這名字。你猜我是在哪裏見過的?”

  巫鏡歪著頭想了想:“楚國聽風閣所呈的密報?”

  巫劫笑道:“昊這些年在各國設立聽風閣,名聲傳得很響呀。不過你錯了,比這個要久遠得多。滅商之前,我曾與昊徹查史官廳所藏獻文,在一冊七百年前的史卷上看到這麽一行記錄:‘祭蔔月之潭凡三千五百年,千兩百年來未見其出,或塤,命止。’”

  巫鏡繼續歪著頭想,過了一陣,臉開始有些發白。

  “你想到了。”巫劫道,“七百年前廢止已經延續了三千五百年的祭祀,這個潭的歷史恐怕遠超出你我的想象。”

  巫鏡吃驚地說:“我族祭祀如此偏遠,如此……鬼都不肯下蛋的地方的一眼潭?可真是聞所未聞。他們祭祀的是什麽?”

  巫劫聳聳肩道:“我知道的和你一樣,就只有這句話。當時我們要查商國的歷史,所以只調閱年限至一千年前的史卷。這句話獨立編記在長老會所奉祭祀一類,此後也再無任何記載。若非今日偶然聽到,我也不會記起,更不會想到竟然就在這附近。”

  巫鏡遙想半天,拉回思緒,嘆道:“歲月悠悠,前賢不再。我們今日發此浩嘆,或有一天,後人也會同樣遙想我輩,也未可知。就是這處宅子,怕也很有些故事。”

  這種四合回廊式的木制建築在楚地很是少見,看上去也很有些年月了。巫鏡還是謙虛了一次,說“勉強可以容身”,其實若按周制,他既無爵位,敢在屋裏放置兩鼎一鐘,已算得越禮之甚。廊下檐上雕著古老得幾乎叫不出名字的獸像歧紋,院子兩側各有一棵數人合抱的槐樹,大門前有鎮宅銅獸,格局不凡。

  “這地方不錯。”巫劫道,“中氣淳厚,很適宜住家。”

  “我跟你說。”巫鏡得意地湊到巫劫身旁道:“你瞧不見,這地方以前八成是哪個逃來的商國貴族弄的。錯不了!我在大門、兩個側門、堂屋的基底都挖出了人骨,數量還不少呢。”

  商國自湯王起崇尚人牲,到後世愈加糜繁,除了祭祀、征戰、鬼神之類國家大事外,婚姻、添丁、過世,甚至開業、建屋之類都要用到。若起一座大宅,沒有用上十來個人牲,簡直都不好意思開門請客。巫人對此歷來反感,當年促使巫劫下決心助巫昊攻擊商國太子,起因就是太子曜在昆侖山做客時,不顧勸阻,一口氣坑滅了三千人牲祭祀。自商滅後,人牲漸漸銷聲匿跡,除了少數商國後裔秘密為之,平常已經看不到。

  巫劫皺眉道:“如此不幹凈的地方,你也住得下去?我還是另覓住地。”說著就要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