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致愛 第四節

“然後呢?”

“然後,沈子居把嶽如意接回了家,不久後婚禮如期舉行。我喝了他們的喜酒之後便離開了西安。等我再次去到這座古城時,已是兩百年之後了。沈府之人早已作古,沒有後人,沈府跟東籬小築也都不復存在。”

“你怎麽那麽久才回去?姓沈的不是你好友嗎?”

“剛好我那陣子忙啊,天界那幫老鬼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催我釀酒。再說了……”九厥糾正我,“我與沈子居不是好友,只是萍水相逢的酒友罷了。像他這樣平淡出現又平淡消失在我生命裏的人,太多了。所以永歡一提起他,我還想了半天才想起這號人呢。”

我從後視鏡裏看著剛剛從回憶裏跳出來的九厥,再問了一次:“你能想起沈子居,但真的確定沒有永歡的存在嗎?”

“真的想不起來。”九厥撓頭,“或者我再多想想?”

“酒喝多了就是容易未老先衰。”開車的敖熾插嘴道,“你當心老年癡呆!”

“我已經很老了。”九厥故意道,“不過由衷祝你越來越年輕,年輕成一個小baby!”

“不許提這段往事!”

“提了又怎樣?你打我啊打我啊!”

“你以為我不敢嗎?”

反正不管這兩個活寶怎麽鬧,我們的車是一往直前地朝城西的桃葉灣而去。

疑點重重的“花月佳期”,就在這塊我幾乎不怎麽去的地區。不去不是因為那裏偏僻,而是嫌那裏太亂太吵。桃葉灣算是最靠近市中心的商業繁華區,最大的服裝批發市場與各種亂七八糟的店鋪都擠在那塊巴掌大的“黃金地段”裏,舊得快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桃葉大廈裏,裝滿了買不起新房的居民與租不起好寫字樓的公司。葵顏說,這間婚介所,就在桃葉大廈23樓的最左邊,隔壁是個賣二手手機的公司。

灰塵與油漬遍布的大堂裏,我幾乎無法從旁邊的灰鏡墻裏看清我們五個人的輪廓。太久無人清潔了,盡管桃葉大廈裏最不缺的就是人。

我將睡眠中的永歡交給趙公子跟紙片兒看管,甲乙懶洋洋地不想來,被我惡狠狠地拽進了車裏。咱們誰都可以不來,他甲乙必須來。為什麽?嘿嘿,以防萬一。

來來往往的人匆匆從我們身旁走過,有的抱著厚重的紙箱,有的拖著塞滿廉價服裝的編織袋,有的推著裝著盒飯的小車……一身肮臟的雞窩頭婦女跟在盒飯車後頭喊:“我買兩盒怎麽就不能便宜兩塊錢?”

桃葉大廈裏的人,從早到晚都要為糊口而奔忙。所以,我覺得花月佳期選在這裏開業時在令人費解。既然生意都做到能擠垮同行的境界,怎麽舍不得找個環境清幽高尚的地方?好歹也是掛月老名字替人牽線做媒,生生搞得像逛菜市場似的。

狹窄破爛的電梯裏,按鈕上的數字都被摸得模糊了,九厥看了半天才選中23樓。正要關門時,一只不太幹凈的手突然伸進來擋住電梯門,隨著一股濃濃的燒肉味,剛剛那個買盒飯的婦女匆匆跳進來,跟我們到同一樓。

短短十幾秒中,婦人根本都不瞄我們一眼,自顧自蹲在電梯角落裏,麻利地把一個盒飯裏的燒肉全部撥到另一個盒飯裏。

直到電梯門打開,我禮貌地讓她先出門時,才聽到她模糊地說了一句,衣裳真好看啊。

是在說我嗎?!

今天我沒有穿那件標志性的旗袍,刻意換了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羊絨長大衣,如果這樣都被稱贊,我應該很高興。

我目送婦人走向23樓的C號。

這層樓只有ABC三個房間,呈品字形布局。C號的大門還是最老式的推拉防盜門,只關了一半,裏頭的木門大開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歪著脖子坐在緊靠防盜門的小椅子上,鼻梁上架著只有盲人才會戴的墨鏡,嘴角還流了一縷口水。婦人的腳步離他還很遠,他就像直到了她的到來,很歡喜地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今天吃紅燒肉哦!”婦人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笑嘻嘻地對男人說,“老板是好人,多給一倍的肉也不加錢。”

經過她門前時,我刻意放慢了腳步,看到她攙扶著這個男人往裏屋走。當她察覺到有人在背後觀望時,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這回來拉上了防盜門,謝絕參觀。

如葵顏所說,B號是個掛著某某通訊牌子的小公司,租用這種破爛民居能比寫字樓便宜太多,公司大門緊閉,門上貼滿了水電氣費催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