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致愛 第四節(第4/7頁)

正這麽想著,外頭傳來一陣沉重的嘩啦聲。

我從樓梯間鉆出來一瞧,C號的婦人費力地拉開防盜門,將一大袋垃圾隨意放到了門口。

看到我的出現,她愣了愣,又左右看看,居然開口道:“你還在啊?”

“在啊。”我走過去,笑道,“我朋友還在裏頭登記找對象呢。我在這兒等他。”

婦人靠著門,嘆氣:“你們這樣的,花兒一樣的人也需要上這兒找對象嗎?難怪那個花月佳期的生意那麽好。可見如今這世道,找個可心的人越來越不容易了。”

“我愛的不愛我,愛我的我不愛,人生不就充滿了這樣的陰差陽錯嗎?”我走到她面前,隨意地問,“您是這兒的老住戶了?怎麽稱呼呢?”

“嗯,打我結婚時就住這兒了。我姓方,可這兒的人都管我叫桃姐,我在街那頭有個小水果攤兒,賣得最多的就是桃子。”桃姐看看腕上的廉價手表,大概還有些時間跟我閑聊,又說,“我看妹子你年歲不大啊,找對象這事不要急,萬一找個不對路的,就害了自己半輩子呢。”

我腦子裏馬上浮現出那個歪著脖子流口水的男人——她是在感慨自己的際遇嗎?

“嗯,不急。”我點頭,試探著問,“剛剛在門口等您的……”

“我丈夫。”桃姐咧嘴一笑,“只要我出去擺攤,他就非要在門口等我。從他康復後到現在,十幾年了,都改不了這個習慣。”

這個笑容,沒自嘲,沒怨氣,居然還很甜蜜。

桃姐又大量我一番,說:“電梯裏時我就覺得你這衣裳好看,我年輕時也愛穿個白裙子,可惜現在臉也皺了,腰也粗了,再好的衣裳也浪費了。”她從褲兜裏掏出一根抽了一半的香煙,叼在嘴裏點燃,很舒心地吸了一口,笑著問我,“你說大嬸我要是減減肥,穿你這樣的衣裳會不會風韻猶存呢?”

難得在這樣的環境裏,還保有一絲幽默感,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一身土色防寒服、頭發枯黃淩亂得像個雞窩的婦人。

她一直斜靠在門框前,身材雖已無曲線可言,但夾在指間的香煙與沉靜的眼神,包括每吐出一口煙霧後嘴角習慣性的微翹,都藏著一股被滄海桑田人世艱辛磨成了黑白色的……風情。

“恕我冒昧,您丈夫是因為生病才這樣的?”我的目光越過她的側臉,落到屋內。

“被磚頭砸中後腦,醫生說要成植物人,結果沒說準。”桃姐吐出一個煙圈,“年輕時,我在酒吧裏陪酒賺錢。我們是中學同學,他一直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可我家條件差,他夫婦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高中畢業後我們斷了聯系,後來在另一個城市的酒吧裏遇到,那時他已經開了一間小公司,說不上有錢,也不窮了,但沒結婚也沒女朋友。”桃姐笑笑,“這傻子一見到我就怒了,拉著我就朝外頭走,我客人來攔,他就跟人打了一架,那次是左手骨折,進醫院躺了一個月。”

“然後你們結婚了?”我也笑,如果這就是故事的結尾該多好,平淡美滿。

“我們的婚姻讓他父母徹底與他斷絕了關系。”桃姐看著自己的家,“這房子是他當年自己賺錢買的,也就成了我們至今的居所。他說,就靠咱們自己,也能生活下去。等時間長了,我們有了可愛的孩子,父母會諒解的。那會兒我也找了份正當的工作,在商場裏做售貨員,每天下班,我就在商場門口賣氣球的小攤前等他來接我,像他現在等我一樣。”她隨意地將煙灰彈到地上,繼續道,“兩年後的一天,幾個以前在酒吧裏認識的混混路過商場,看見了等他的我,自然少不了言語輕佻毛手毛腳。我請他們自重,卻換來幾個耳光。然後他來了,打起來了,他是個特別斯文的人,可真打起架來又特別狠,那幾個家夥有點不是對手。其中一個趁亂撿來磚頭,偷襲得手。你現在看到的,是他康復後的樣子。醫生說得後遺症,一樣沒落下。那會兒我也才二十五歲,模樣身段不比擬現在差,有人要我放手,反正我們又沒孩子,再找個靠山不難。”

“你動搖過?”我腦子裏浮現出一個悲戚的二十五歲女人的模樣。

“怎麽可能沒動搖過,都是普通人,頭上沒光圈,當不了聖母。”她吐出最後一個煙圈,看著我笑,“可一想到頭破血流的他在昏過去前跟我說的一句話,我就邁不動腿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