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庭晚宴(第5/25頁)

“外面的世界好大!”她寫字條給路明非看,她總是寫這樣的字條給路明非看,哪怕只是在迪斯尼裏看到白雪公主城堡她也會發出類似的驚嘆。

路明非看著她趴在車窗上的背影,想起香港“春天花花幼兒園”的麥兜小朋友,麥太太獨立撫養麥兜,沒有什麽錢,生活過得緊巴巴。麥兜在幼兒園的小朋友去了馬爾代夫,回來之後講起馬爾代夫的見聞很驕傲,麥兜小朋友聽信了廣告裏的話說馬爾代夫是“藍天白雲椰林樹影水清沙白坐落於印度洋的世外桃源”,最大的夢想就是去馬爾代夫旅行。有一次麥兜生病了病得很重,麥太太怕他活不過來了,鼓勵他說等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去馬爾代夫。於是麥兜很努力很努力地和病痛作鬥爭,等到他病好的那一天,麥太太卻沒有錢帶他去馬爾代夫。於是麥太太帶他去了太平山山頂,告訴麥兜說這就是馬爾代夫。麥兜小朋友坐了纜車看了海灣,見識了山頂的鳥語花香,那是他人生裏最快樂的一天。

看這個故事的時候路明非很難過,難過得幾乎看不下去。這時候他看著繪梨衣的背影忽然也難過起來,這個地位尊崇的家主很少走出那間屋子,她的屋子裏連窗戶都沒有,所以她才會覺得鳥兒起落都那麽好看。在她看來東京是好大的世界,她根本無法想象世界上真正的壯闊景象是什麽,白鯨成群地穿越白令海峽、數以萬計的角馬踐踏著鱷魚渡過馬拉河、日出時呈粉紅色的喜馬拉雅山、格陵蘭天空裏的極光……路明非隨口騙騙她說迪斯尼是世界上最大的遊樂場她就歡欣鼓舞,說淺草寺是世界上最靈驗的寺廟她就覺得很神聖,經過淺草寺的“雷門”時有種天主教徒覲見教皇的惶恐。

今天路明非說要帶她去很高級的地方吃飯,她足足花了兩個半小時來挑選衣服,白色塔夫綢的高腰裙子、奧黛麗赫本式的小黑裙、米色短風衣配高跟靴子……反復地試,滿地都是她的裙子鞋子襪子,路明非只能睡在浴缸裏看電視,浴缸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台液晶電視,只有在繪梨衣來敲門的時候他才探頭出去對她的搭配發表點意見。難怪無論平時多麽矜持的姑娘,第一次出去參加社交活動都又扭捏又激動,把櫃子裏幾件不值錢的衣服搭配來搭配去,好像能搭配出一朵花來似的。連黑道公主也跳不出這個怪圈。

最後繪梨衣還是選了昨天那套藍紫色鑲黑色蕾絲邊的公主裙,配她最喜歡的羊皮短靴,長發上紮了藍色的緞帶頭飾。說實話她自己搭配的衣服怪怪的,好看但不合潮流,就像18世紀肖像畫裏走出來的公主,在21世紀的東京是個異類。不過路明非也懶得糾正她,姑娘們小時候都想扮公主,當年陳雯雯不也超愛蕾絲邊的白色短襪麽,被人贊說好公主好公主。

幾天下來他覺得照顧這位黑道公主並不困難,確切地說她根本就是握在路明非手心裏的一個小人兒,路明非叫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說什麽她信什麽,叫幹啥就幹啥。

路明非要是告訴她情人旅館的規矩就是大家都得睡一個被窩否則就有人罰款,沒準繪梨衣也會照辦。

可是掌握了那麽漂亮那麽強大的東西路明非並不覺得高興。這趟見識世界的旅行並不會維持很久,從他和繪梨衣的飛機在海外落地開始,繪梨衣就會成為秘黨監控的危險目標,也許待遇還不如她被蛇岐八家監控的時候。路明非把她從牢籠裏帶了出來,又要把她送回去。這麽想著路明非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他的心裏一點綺念都沒有,只覺得那個呆呆看著窗外的是個小小的女孩子……繪梨衣的長發柔軟光滑,讓人有些愛不釋手……

路明非忽然驚醒,觸電般地把手縮了回來。撫摸繪梨衣頭發的半分鐘裏他模糊了自己和繪梨衣之間的關系,他們之間是怪獸和馴獸人之間的關系,真正的繪梨衣絕不是脆弱的小女孩。

她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兇殘的殺戮者之一。

繪梨衣依然趴在車窗上聚精會神地看向外面,路明非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他忽然意識到在他撫摸繪梨衣頭發的半分鐘裏繪梨衣絲毫沒有抗拒的想法,就像一只習慣於被摸腦袋的貓一樣。

貓只願意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摸腦袋。

“是這個地方吧?真是奢華的餐館啊!”出租車司機說。

車停在白色的法式小樓前,草坪上插著的牌子上寫著Chateau Joel Robuchon,穿黑衣戴白手套的侍者恭恭敬敬地拉開車門,繪梨衣的腳尖輕盈地踏在地面上,立刻有傘遮擋在她的頭頂。

她仰望這座古雅華美的建築,眼睛裏忽然透出了幾分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