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們都是小怪獸

We are All Little Monsters

“我們都是小怪獸,有一天會被正義的奧特曼殺死!”繪梨衣用極小極小的聲音湊在路明非耳邊說,仿佛要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路明非的心裏猛地一寒,全世界有多少人看過《迪迦·奧特曼》?也許有十億吧?其中只有繪梨衣在用那些被奧特曼殺死的怪獸的視角在看這部蠢萌的劇,所以她看這部劇的時候從來都不會笑。

路明非在溫暖的河中跋涉,水面上籠罩著綿密的霧,蓮花自上遊漂往下遊,倒像是無根的浮萍。

河並不深,水很清,河底都是圓潤的卵石,赤腳踩在卵石上非常舒服,低頭就能看見小魚圍繞著自己的腳踝遊動。他不知道這是哪裏,但並不像是陌生的地方,記憶中他曾經來過,可他什麽時候來過這種遠離塵世又很有禪意的地方?怎麽也想不起來。

河對面傳來短促但悠揚的樂聲,鋼琴、小提琴和大提琴互相應和,路明非知道這是演出開始之前的試音,聽起來一場露天音樂會即將開始。

他加緊步伐向對岸走去,忽然想起自己來這裏就是要赴一場盛大的聚會。他在河水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穿著簡陋而奇怪的白色衣服,衣服上釘滿了堅固的皮帶,這種衣服大概是為了束縛一個人而設計的,他怎麽會穿著這身衣服?穿著這種衣服怎麽去參加音樂會?他心裏有點擔心,但還是只得踏上對面的河岸。前方是茸茸的青草地,草間盛開著黃色小花,花在風中搖曳,女孩們在草地上奔跑嬉戲,寬大的白袍遮不住她們年輕誘人的曲線,她們的頭發像是黃金或者白金那樣燦爛,皮膚素白得像是冰雪。

在她們面前路明非覺得有點自慚形穢。

一個女孩看見了他,驚喜地喊了起來:“新郎來啦新郎來啦!”

她們都向著路明非跑了過來,圍繞著他,用某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言跟他說話,但很奇怪的是路明非能聽懂她們的話,她們說著祝福的話,跟路明非行貼面禮。

只有一個女孩沒有靠近,她仍舊站在濃霧中,長發在風中漫漫飛舞。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臉,但他知道她正隔著濃霧跟自己對視。

女孩們給路明非戴上猩紅的綬帶,綬帶上別著金色和銀色的勛章,在綬帶的襯托下他身上那件奇怪的白衣也顯得體面起來,像是將軍的制服。女孩們為他梳理頭發,給他穿上漆黑發亮的皮鞋,為他系上月桂花枝條編制的腰帶,他被塗脂抹粉,鏡子遞到面前,鏡中的人竟然有點劍眉星目的感覺。

風大了起來,濃霧順著霧中女孩的衣褶流走,暗紅色的長發在風中漫卷,潔白的長裙也在風中漫卷,露出筆直秀氣的雙腿,腳上穿著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腳腕上系著金色的鏈子,鈴鐺在風中叮叮作響。

素白的頭紗遮掩了女孩的臉,但路明非還是把她認了出來,那是繪梨衣,那雙短靴和那根腳鏈是他們一起在南青山的名品店裏買的,在婚紗和頭紗的襯托下,繪梨衣越發像個精美的娃娃。

路明非好像想起來了,他來這裏就是要參加自己的婚禮。

女孩們簇擁著他來到繪梨衣面前,圍繞著他們唱歌跳舞,拋灑花瓣,不知道藏身在何處的交響樂隊開始演奏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雄渾的開場像是一位君王的婚禮。

路明非小心地伸出手,繪梨衣把戴著白色蕾絲手套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裏。

霧開始散了,周圍出現了建築物,白堊色的高樓圍繞著他們,小小的窗戶像是成排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高天裏的風速很高,烏雲瞬息萬變,但風被四周的高樓擋住了,這塊小小的草坪上和煦溫暖。女孩們簇擁著他和繪梨衣來到月桂花枝紮成的花門下,穿著白色法袍的牧師在那裏等候著,花門前擺著一張桌子充當聖台,這居然是一場東正教的婚禮。聖台上放著一部聖福音書、兩頂婚禮冠冕、一杯紅葡萄酒和兩支點燃的蠟燭,牧師把一枚金制的結婚戒指和一枚銀制的結婚戒指放在聖台兩端,讓路明非和繪梨衣站在聖台的兩端。

樂聲暫時地低落下去,牧師在新郎和新娘的頭頂各畫了三個十字,遞給路明非和繪梨衣各一支點燃的蠟燭。

聖台旁的助理牧師用詩歌般的聲音說:“君宰,請祝福。”

司祭也用詩歌般的聲音說:“贊頌常歸於我們的上帝,從今日到永遠,世世無盡。”

女孩們和樂手們齊聲說:“阿門。”

助理牧師說:“在平安中讓我們向主祈禱。”

大家齊聲說:“求主憐憫。”

別說路明非沒見識過東正教的婚禮,他甚至沒怎麽去過教堂,可現在跟著大家一起念誦這些古老的證言,卻像是爛熟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