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井中枯鬼(第2/6頁)

“你還留著這張照片,這是你和稚女在鹿取神社中學習的時候照的吧?”橘政宗說,“我記得那時候鎮子上的男孩都要輪流去鹿取神社學習,宮司說學得好的孩子將來可以當下一任宮司。”

“是啊,本來他很看好稚女當下一任宮司的。可是稚女死了,所以就沒有人繼承鹿取神社了。”源稚生輕聲說,“我也覺得稚女很適合當宮司,他學什麽都很快,神社裏的舞蹈和禮儀,他看一遍就都記住了。可是他死了。”

他連續說了兩次“可是他死了”,自己都沒有覺察。

沒有人知道源稚生有個弟弟,除了橘政宗。有時候源稚生也會跟夜叉烏鴉他們講起自己小時候在山裏上學的事情,除了刻意不提小鎮的名字,他還會自然而然地省掉一個人,在他的故事裏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從山裏來到東京,最後成為日本黑道中最大的權力者。那個名叫源稚女的弟弟被他從自己的往事裏抹掉了,只剩下這張藏在錢夾深處的照片,只有這張照片能證明那個男孩存在過,直到多年以後這張照片出現在那個ipad上。

在CNN新聞網上看到風間琉璃的演出照片時源稚生還沒有絕對的把握說那是源稚女,但從他踏入那間空無一人的屋子,他就知道源稚女回來了,便如逃離了地獄的鬼魂。

他分明記得自己殺死了弟弟,把他的屍骨扔在一口廢水井裏,蓋上鑄鐵的井蓋,還扣上沉重的鐵鎖。

“稚女回來了?”橘政宗忽然明白了,握傘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顯然巨大的恐懼在他心裏炸開。

“是的,如今他是猛鬼眾中的高級幹部。就在幾個小時前,一場精彩的歌舞伎表演在銀座的歌舞伎座舉行,那部劇的名字是《新編古事記》,稚女在其中出演伊邪那美。這件事上了CNN新聞網,愷撒·加圖索和楚子航親臨現場,坐在貴賓包廂裏。”

“他是龍王?”

“應該是,我們沒能將猛鬼眾的勢力連根拔起,最精銳的猛鬼們都活下來了,他們正在暗中集結,其中包括了你的故人王將,和我的故人龍王。”源稚生低聲說。

“他們把所有的賭注都下在神身上了,他們要賭八岐的覺醒和白王的重臨,那會開啟屬於他們的時代。”橘政宗臉色慘白。

“是的,被我們殺死的鬼魂重新找上了我們,要跟我們賭最後一把。”源稚生抽出早已準備好的鐵鍬,打開照明燈交到橘政宗手中,“老爹你只剩一只手了不方便,但還得麻煩你拿著燈,是時候把以前埋在這裏的東西挖出來了。”

他沿著學校的大門向西走了一百二十步,然後向南走了三十五步,在那片開闊的空地上用鐵鍬畫了一個十字。橘政宗打著傘,盡量把照明燈舉高,在慘白色的光圈中源稚生把濕透的浮土挖開,往下挖了大約半米深,鐵鍬碰到了堅硬的東西。源稚生絲毫不吝惜自己腳上昂貴的手工皮鞋,踩進泥坑裏,把周圍的泥土清理幹凈,露出了圓形的鑄鐵件,那是一個井蓋,鐵鏈十字形交叉把井蓋鎖死,那把老式掛鎖已經銹成了一塊廢鐵。源稚生把鎖翻了過來,照明燈照亮了鎖表面的花紋。

“怎麽樣?”橘政宗略有些緊張。

“跟我多年前封鎖這口井的時候一模一樣。”源稚生從腰間拔出蜘蛛切,“看起來從未打開過。”

他一刀削斷那把鎖,把鐵鏈從孔洞裏抽出,揭開沉重的井蓋。井中一片漆黑,腐臭而濕潤的腥氣彌漫上來,嗆得人沒法呼吸。源稚生用風衣腰帶系著照明燈,吊入井中,照亮了井底的水面。廢水井不過四五米深,雨水從泥土中滲透下去積在井底,水色漆黑,不知這些死水沉澱了多少年。隱隱約約水面上浮著什麽血紅色的東西,像是人形。橘政宗的臉上透出驚悸的神色,什麽東西在死去那麽多年後還有如此鮮明亮眼的紅色,就像是新流出的血。

源稚生面無表情地摸出打火機,點燃之後扔它自由下落。那團火苗即將接觸水面的時候,源稚生和橘政宗終於看清了那血紅色的東西,那是一件血色的狩衣,用一根木棍支起在井底,仿佛一個人站在黑色的水中。打火機落入水中,火苗不但沒有熄滅反而猛地竄了上來,整口廢水井熊熊燃燒起來,狩衣在火中仿佛舞蹈起來,舞蹈著化為灰燼。

這一幕就像一場殘酷的火刑,一個穿狩衣的少年被活活地燒死在井中。橘政宗丟掉雨傘,拉著源稚生往後退,源稚生卻隨手將他撥開,站在井邊看著那件狩衣的灰塵隨著高溫氣流升出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