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井中枯鬼

Spirit in the Well

打火機落入水中,火苗不但沒有熄滅反而猛地竄了上來,整口廢水井熊熊燃燒起來,狩衣在火中仿佛舞蹈起來,舞蹈著化為灰燼。

這一幕就像一場殘酷的火刑,一個穿狩衣的少年被活活地燒死在井中。橘政宗丟掉雨傘,拉著源稚生往後退,源稚生卻隨手將他撥開,站在井邊看著那件狩衣的灰塵隨著高溫氣流升出井外。

悍馬在名神高速公路上疾馳,深夜,大雨滂沱,車燈撕開無邊無際的黑幕,車輪兩側濺起一個人高的水墻。

源稚生開車,橘政宗坐在副駕駛座上,車中再沒有別人。這在平時是不可想象的,現任大家長和前任大家長一起外出,卻不帶任何隨從,如果有人成功地伏擊這輛車,日本黑道的局面就要重寫了。

但源稚生堅持這麽做,橘政宗也沒有異議,沒有人能阻止。

因為斷指的傷,橘政宗一直住院治療,深夜十一點源稚生忽然推開了單人病房的門,渾身濕透,雨水沿著風衣滴滴答答地流淌。

“老爹,回山裏去看看吧。”他凝視著橘政宗的眼睛。

橘政宗愣了短短一秒鐘,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掀開被子起床,披上黑色羽織。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醫院,鉆進停在樓下的悍馬越野車,沿著名神高速公路駛向神戶方向。源稚生拆掉了悍馬車上的GPS和移動電話模塊,於是連輝夜姬也無法追蹤他們。

車燈短暫地照亮了“鹿取神社”的路牌,源稚生操縱悍馬沿著一條不顯眼的輔道駛離了高速公路,拐上曲折的山道。路面因為降雨而極度泥濘,好在悍馬有著頂級的越野能力,並不費力地駛過彎道和漲水的山溪。越往山裏開道路越狹窄,路面上隨處可見碎石,看得出這裏年久失修,很久沒有車輛從這裏經過了。

“才幾年怎麽都破敗成這個模樣了?”橘政宗嘆息。

“原本神社的經營狀況就不好,遊客一年比一年少,主持神社的宮司在我離開後的第二年去世了,沒找到合適的人繼承神社,神社沒落了,鎮子上的人漸漸搬走了。”源稚生說,“後來一場地震把老房子震塌了一大半,政府在神戶南面提供了安置房,剩下的人都搬到那邊去了。”

“你還一直關注著這個鎮子啊。”

“是啊,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源稚生輕聲說,“我把很多東西埋在這裏了。”

悍馬在一條白浪滔滔的河邊停下了,這原本也是一條山溪,但密集的降雨在幾天裏就把山溪變成了大河,河裏滿是從山上沖下來的樹木。

“沒法開車了,涉水過去吧。”源稚生把悍馬熄火,從後座上拿過兩柄黑傘,遞了一柄給橘政宗。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要越過一條正在漲水的山溪無疑是極其危險的,但橘政宗看起來並不介意,兩個人挽起褲腳,換上早已準備好的雨靴,踏入冰冷刺骨的溪水,悍馬的大燈站在他們的背後,源稚生扶橘政宗跋涉在齊膝深的水中。對岸的山坳裏矗立著黑色的建築群,但看不見一絲光,被暴雨淋濕的鴉群被意外的來客驚醒,“嘎嘎”的叫著起飛。

穿越已經開始變色的鳥居,他們終於到達了那座寂靜的山中小鎮,樹木和雜草恣意地生長,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築像是平躺在戰場上的巨人屍骸,朽爛的大梁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

“怎麽忽然想到要回山裏來看看?”橘政宗問。他們正站在一座廢棄的學校前,這座水泥建築是小鎮上最時尚的建築物,跟不遠處耄耋老僧般的鹿取神社形成鮮明的對比。

“忽然想看看多年前的自己。”源稚生輕聲說,“老爹你還記得麽?”

“當然咯,怎麽會記不得呢?那時你是這個樣子的。”橘政宗把手中的傘交給源稚生,從和服袖子裏摸出錢包來,打開錢包給源稚生看裏面的照片。

那是一張合照,十二歲的源稚生穿著藏青色的校服,敞開領口露出裏面的圓領衫,中年的橘政宗穿著一身花呢西裝,戴著鴨舌帽,看起來並無黑道領袖的霸氣,倒更像大城市裏平庸的上班族,背景是夕陽裏的鹿取神社。橘政宗和源稚生從未帶任何人來這座山中小鎮,甚至從不提起它的名字,因為這裏埋藏了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不該再被挖掘出來。

從有記憶開始源稚生就在這個山中小鎮上生活,這個鎮子圍繞著有八百年歷史的鹿取神社建造,鎮子的一半人都為鹿取神社工作,鎮子主要靠向進山的遊客售賣紀念品為生。

源稚生打開自己的錢包給橘政宗看,那是另一張照片,背景裏也有鹿取神社,但更明顯的是一架輕型直升機,兩個男孩並肩靠在直升機上,穿著麻布縫制的白色“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