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節 夜談

每次看到葉劍心,孟聚總有不寒而栗的感覺: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妖孽存在呢?

經歷了長途跋涉,葉劍心沒半分灰塵肮臟的樣子,也不顯絲毫疲憊勞累,他一身白衣、舉止翩翩,甚至連衣服上的皺褶都絲毫不亂,舉止從容得像剛從自家的臥室裏出來。

“孟太保,打擾了,除夕之夜,葉某要做個不速的惡客了。”

葉劍心走進廳裏,淡淡掃了一眼廳中的布設,那不屑的眼神讓孟聚好一陣郁悶。好在他也習慣葉劍心的這副嘴臉了,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公爺大駕蒞臨,末將深感榮幸。只是寒舍簡陋,條件簡陋,讓公爺見笑了——來人,快上茶。”

葉劍心打斷了孟聚的寒暄,他直截了當地說:“樸立英已經死了。”

孟聚一愣,好一陣,他才問道:“徐州府已被南軍攻陷了?”

葉劍心自顧在座位上坐下,他緩緩說道:“這是最新的軍情。徐州失陷,合肥、壽陽、盱眙等地紛紛降服南軍,江淮鎮號稱百旅三十萬大軍,到現在已是土崩瓦解,不復存在。樸立英自刎,他麾下的幾個鎮將不是戰死就是降敵了。江都禁軍已攻陷徐州,從徐州直到兗州之間,大魏已無兵馬能抵擋南軍向北長驅直入了——孟太保,聽聞這消息,你有何感想呢?”

這消息,其實孟聚已從那位蘇墨虞侍讀學士那邊聽過一次了,但那位蘇學士說來,孟聚只當他是危言聳聽誇大事實,但既然是葉劍心說的,那肯定不會有假了。

孟聚嘆道:“我本以為江淮鎮怎麽也能堅持上一年的,沒想到樸帥只頂了六個月。江淮一去,大魏盡去江北屏障,只怕洛京危矣。”

“太保說得沒錯,倘若沒有強力援軍的話,單憑慕容家的金吾衛,他們是擋不住的。”葉劍心平和地問:“太保,我聽說,南唐那邊想招安你們?”

大唐打著援助東平軍的名義出兵江北,還發布檄文封孟聚為兵部侍郎兼征北將軍,南唐與東平軍有勾結,這件事已遍傳天下了,孟聚也犯不著在這事上撒謊,很痛快地承認了:“對,仁興陛下身邊的侍讀學士蘇墨虞正在我軍這邊做客。”

“蘇墨虞?”葉劍心嘴角微微翹起,唇角浮起了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這書生心眼很多,人也固執,仁興帝派了這麽一個人來主持,怕是不好打交道啊。”

“這位蘇學士很聰明,跟他打交道確實要多小心啊。怎麽,葉公爺您跟他也認識?”

“我跟他,也打過點交道。”

孟聚一揚劍眉:葉劍心說得平淡,但大家都明白,在這非常時候,葉家與南朝皇帝身邊的使臣接觸,能談些什麽呢?大家拿膝蓋想都該知道了。

南朝企圖招攬葉家,這消息很令孟聚驚訝,但更令他驚訝的,卻是葉劍心的態度。

跟這位葉家公爺,孟聚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以往幾次接觸,盡管葉家公爺對他也算禮貌相待,但在對方身上,孟聚總能感覺到一種傲慢的居高臨下感覺,這讓孟聚討厭又無可奈何。

但今天,孟聚能感覺得到,葉劍心的冷漠依然,但姿態卻已放低不少。象方才跟自己那樣閑話家常般的評點人物,這件小事看似平常,但放在以往,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難道,在葉劍心眼裏,自己已夠資格與他平起平坐地溝通和交流了嗎?

意識到這個,回想起當年在東平第一次見葉劍心時候,自己被他氣勢所懾大氣不敢喘的戰戰兢兢模樣,想起這幾年的酸甜苦辣,孟聚有些感慨,又有些恍惚。

葉鎮督,當年你期望我的目標,我已經達到了啊。

望著窗外的飄零的雪花,孟聚一時間陷入了迷惘,良久無語。

葉劍心卻也不催促他,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孟聚的表情,一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同樣觀看著窗外茫茫的飄雪,好一陣,他才出聲說:“太保,你可在想什麽呢?”

收回了那些散漫的思緒,孟聚轉過頭來道歉:“抱歉,公爺,想到了點陳年舊事,一時出了神。公爺,江都那邊,對貴府祖上的行事是頗有微議的,我實在沒想到他們會派人主動來聯系您呢。”

孟聚說得委婉,葉劍心卻也明白他的意思:葉傾懷以漢人之身投靠鮮卑,協助鮮卑兵馬傾覆了漢人的正統朝廷劉漢皇朝,導致江北流血漂櫓,遍地縞素,這件事做得確實過分了,激起了全天下漢人的義憤,即使是他最得意的門生沈天策也為此與恩師恩斷義絕,投奔了南朝與師門對陣沙場。在江南,葉家一直名列南朝皇帝欽定的國賊名冊之首——這麽水火不相容的兩家到底是怎麽搭上線的?

“祖上的事,迄今已有三百年了,往事已矣。南朝的仁興陛下是個很有魄力的人,行事從來不拘一格。只要我們葉家對他還有用處,他是不會在意一些朝野非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