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青山塗金粉, 日頭變得灼人。

束翼和“不留行”從丘下的拐角處走出,他看到“十步”和“十殺”仍在高空中糾纏著不死不休,關幼萱和原讓的背影被夕陽拉得老長。

原讓眼睛一時望著原霽, 一時看向許久未見的束遠。他開口想說話, 喉嚨被什麽堵住,眼睛被什麽迷了眼。青年面容僵而繃,怔怔地盯著向他們走來的人。

原霽看到了站在自己二哥身邊、出神一般看著這邊的關幼萱。美麗的淑女立在他目光盡頭, 她趑趄不前, 判斷不出這是另一個幻想的美夢,還是他真的回來了。

沙漠中的風將兜帽吹落,青絲淩亂散發,拂在少年被鞭傷弄得幾分猙獰可怖的面孔上。原霽身上混著血、沙、突, 黑色的勁衣被風吹得獵獵飛揚。他向前加快腳步,腳步陷入沙土中,人趔趄地跌摔下去。

等原霽從沙礫間爬起來, 一雙纖白的手伸到面前。跪在沙土上的原霽擡起臉,與關幼萱對視。

二人久久凝望。

她的手向前伸出,湖水蕩漾在漆黑的眼中。清湖波動,春水生皺。她手顫顫地想撫摸他的面容, 但是他臉上的傷痕,讓她心如刀絞,手不敢落下, 唯恐加重他的傷。

關幼萱美麗的眼睛低了下去, 她的手落寞地垂下時, 被原霽伸手握住。

他手握住她,她不敢碰他一下,而他輕輕湊上前, 與她額頭相抵。原霽聲音嘶啞如風中裂開的刀影一般,沉悶地敲在每個人的心頭:“我好像做了很多夢……是你一遍遍地在叫我麽?”

關幼萱眼中湖水流動,她不說話。

原霽:“我記得你之前總是問我,問我為什麽不再做夢了,問我為什麽你的夢一直在往下走,而我的夢卻中斷了,再也沒有繼續。萱萱,我現在懂我為什麽在夢到要與你解除婚約後,就再也沒有繼續夢境了。”

他幽黑而含著水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任風霜將二人包裹:“我知道我後來為什麽再不做夢了。我的美夢,我的所有期許,截止於我離開你,取消婚約。”

他顫聲:“當你離開我,我已然沒有任何指望。”

關幼萱呢喃:“而我的美夢,在你要離開我時,才剛剛開始。”

斷斷續續,片段重疊,前世今生的夢,在她腦海中飛旋。

關幼萱恍惚的,傷心的,又欣慰的,喃聲:“夫君……少青哥。你是我的夢,當我開始看到你,我的夢也就開始了。”

她淚水凝在睫毛上:“那不是噩夢,那是美夢。”

原霽睫毛上沾著的水,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清澈的水從他睫毛上落下,關幼萱終於伸手,輕輕為他揩去那滴眼淚。她溫柔地紅著眼對他笑,原霽猛地伸手,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萱萱!”

他發著抖:“……我愛極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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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回歸,帶回來了木措的人頭。漠狄陷入混亂中,涼州趁機派兵深入漠狄作戰。關押幽州軍的事,打掃戰場的事,都不需要原霽出面了。

四月涼風習習,春雨霖霖,長安徹底被益州軍接管,封嘉雪千裏迢迢來涼州,聲稱接原讓回益州。

原霽躺在屋中睡覺,關幼萱坐於他身旁,拿著一瓶藥膏,哄著他從枕間擡起臉,讓她為他上藥。原霽背對著她,臉埋在枕間,聲音低悶:“你把藥膏放下,我自己上。”

關幼萱堅持:“不行的!你對自己的臉一點都不在意,那麽大的傷……整張臉都被弄得不好看了。而且還有你身上的燒痕,都要上藥的呀。”

原霽說:“你怎麽就不懂!”

關幼萱溫涼的袖子落在他散在枕間的青絲上,他不肯回頭,關幼萱也好脾氣:“我是不懂,那你告訴我嘛。”

原霽憋了半天,道:“我也會難為情啊。我也很注意形象啊……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關幼萱恍然,然後彎眸:“可是夫君威風凜凜,又不醜,為什麽要藏啊?”

原霽:“真的不醜?”

關幼萱:“嗯!”

原霽沉默片刻,猛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他的臉正對著關幼萱,猙獰的鞭痕與她直視。關幼萱鼓足勇氣,讓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與他對視了三個呼吸,違心地誇道:“你看,我敢看你的臉了,真的不醜的。”

口上這般說著,關幼萱眼睛控制不住地眨了下,眼神微微飄忽。

她心裏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就見原霽的臉色變了。他虛弱地躺回床上,捂著臉道:“你騙我,你就是見我害怕,你變心了。我太可憐了。”

關幼萱:“……”

夫君玩鬧起來的時候,開朗活潑,她很喜歡;但是他欠揍的時候,就有點討厭了。

關幼萱撲過去,從後抱他。

原霽還在演戲:“放開我!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關幼萱:“哎呀,你不要亂動,你弄傷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