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4/4頁)

關幼萱說:“等等。”

她遲疑:“我方才好像看到夫君了。”

她讓侍女們去躲雨,自己撐著傘,按照自己將將看到的馬行的方向走去。她上午時來過這裏,記得那條道的盡頭是一家民宅。

原霽和數位武士騎馬去那個方向,他們又沒帶傘,關幼萱想著既然看到了,何不送把傘給原霽?

不過這麽大的雨,他又在做什麽?

原霽將身後武士手中提著的半石米送到民宅門前,沉默無比。

雨水淋漓,噼裏啪啦濺在青石磚上。民宅前開門的,是一位年輕婦人。

關幼萱撐著傘站在巷口,雨聲阻隔她的耳力,她眼睛卻看到那婦人突然捂嘴大哭,伸手捶打原霽胸口。

關幼萱清楚自己夫君的身體有多硬。

可是那婦人不過一個柔弱的女郎,竟然將原霽打地向後跌一步。原霽沒有躲,他身後的軍人也沉默不語。

悲痛誕生的力量,讓人心酸。

關幼萱撐著傘越走越近,聽到風雨中婦人的嚎啕大哭:“七郎,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怎麽忍心讓他死在戰場?

“他與我才成親一個月而已!

“你不是涼州的希望麽,不是大家都在等著你麽?你卻不能把他帶回來……”

婦人哭得發抖:“我早知道,他跟著你會把命賣給你。你是兇手,你害死了人……”

戰爭就會有死亡,每次死亡,就是將一個個小家一遍遍地淩遲。大家是愛,小家亦是愛。

關幼萱撐著傘,她的衣袂在雨中輕輕揚起,她的眼睛望著原霽的背影。耳邊的指責聲讓人心那般揪痛不安,原霽是如何忍下來的?

是否每個死人的家眷,他都要一一看過?而那些沒有家眷的,又怎麽辦?

原霽沉靜地立著,任由婦人的宣泄打在身上。他全身僵硬,拳頭緊握,可他連發泄的地方都沒有。雨水順著少年的長睫毛向下滴落,這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

身如浮萍,隨雨漂泊。

忽而,一柄傘,撐在了他頭頂,擋住了淅淅瀝瀝的雨水。

原霽吃力地擡頭,視線又順著傘骨一點點視線垂落。他看到關幼萱站在他身邊,手臂伸直向上,盡最大力氣地為他撐開這把傘。

哭泣的婦人哽咽著,擡起濛濛淚眼,看向原霽身邊的關幼萱。婦人神志昏昏,她仍想揮拳打原霽,軟綿綿的拳頭卻向關幼萱的方向走。

一直不動的原霽這才身子一動,他側過肩,將關幼萱擋在了自己身後。他一手握住婦人的手腕,低聲道節哀。

他同時間回頭,啞聲向身後:“你來幹什麽?回家去。”

關幼萱說:“我陪你一起。”

她將傘撐得更高一些,罩在二人頭頂。玉白的面孔,在水光下流離無比。關幼萱伸手來握原霽的手,她又對那婦人垂眼:“對不起,我是原少青的夫人。你夫君的死,是我們不好。”

婦人啜泣著,看他們這般,她蹲在地上更痛苦地哭起來。

原霽和關幼萱立在民宅前,靜靜地聽著那些斥責。

從這家民宅離去,二人換成了原霽撐傘。

原霽手摟著她的肩,好不讓她被雨淋到。

少年自己的肩頭卻濕了大半,他目光平視前方:“你不該來。我被罵就行了,你被罵兩句就掉眼淚,何必找這罪受。”

關幼萱道:“我沒有找罪受,我已經不掉眼淚了!我心中很敬佩你,你是大元帥的親弟弟,又沒有將軍職務,你用一萬人對三萬人,打了勝仗……可你還一家家來送撫恤。

“我遠遠聽到了,我很心疼你。他們心疼自己的家人遇害,我也心疼我的夫君承受這般大的壓力。可是你是打仗的那個人,你又必須承擔這些。我想,這就是金姨說的,屬於你的責任吧?”

關幼萱婉婉地,手輕輕扯他的袖子。她仰望他的眼睛烏亮,唇角微微露笑:“但是,我至少現在還是你的妻子啊……如果我陪你一起走這條路的話,你會不會好受一點?這條路,會不會沒有那般難走了呢?”

原霽低頭看著地上水窪。

煙雨濛濛,她純然美好,煙雨不如她美。

二人對視,原霽說:“什麽叫‘你至少現在還是我的妻子’?你一直會是我的妻子,認清自己的身份吧關幼萱。”

關幼萱的一腔善心搖搖欲倒:……他可真會聽重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