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恨與愛(第2/3頁)

娘親……

他的母親閨名一個絮字,他總覺得外公給娘親起的名字太不祥。

絮……飄絮……

母親這一生可不就如柳絮一般孤伶無依。

父母早亡,兄長病逝,丈夫一心只有天下,半點兒女情長都沒有。

雍理幼時想著一定要好好照顧母親,一定讓她苦盡甘來,余生不再孤單。

可惜他太過年幼,再怎麽支撐也還是留不住命薄的母親。

母親去世,雍理恨過父親。

他總覺得父親若是多陪陪她,若是在家時候多一些,若是不要這天下,母親是不是就不會這麽早走了。

可後來父親也走了。

母親過世兩年,他甚至沒有原諒父親,他就扔下了偌大個江山,兀自去了。

雍理身披帝服,高坐金鑾,面對跪了一地的臣子,心中只有不安。

九歲。再怎麽早熟,又知道什麽?

孤獨惶恐不安,卻不能向任何人展露。

因為他是天下之主,是一國之尊,是萬民敬仰的元曜帝。

他不能哭,不能累,更加不能害怕。

他必須像那正午的太陽,時刻照亮著大雍。

連太陽都有歇息的時候,他卻只能在夜晚睜大眼,裹緊被子,思念著故去的母親。

直到十歲那年,他見到了沈君兆。

一個白皙的、漂亮的、眼睛漆黑卻空洞無神的小孩。

沈爭鳴說他比他長一歲,雍理卻覺得這孩子比他要小很多。

弱小、脆弱、輕飄飄。如柳絮一般,似乎不小心護著,他就被風吹走了。

那一瞬,雍理恍惚看到了母親。

強烈的保護欲擠滿了雍理小小的心臟。

他要護著他,要守著他,要伴他長大,要看他變強……

他希望他不是柳絮,他希望他是紮根地底,昂首天地,筆直挺立的蒼天大樹!

雍理念起沈君兆,心中便全是他。

從十歲到十六歲,相依相守的無數晝夜,耳鬢廝磨的許多時光,甜言蜜語的點滴時刻……

——等朕回來。

——朕一定回來。

——陛下不棄,臣絕不離。

——此生不負,來生依舊。

——陛下,臣惟願生死相隨。

生死……相隨……

這四個字成了雍理活下去的信念。

他不能死!

他不能這樣死在這裏!

他做得這一切,費盡心思謀劃的此次征程,為的不是死在這裏。

他若這般閉上眼,沈君兆該怎麽辦?留在首京的沈君兆會怎麽辦!

他會隨他而去的……

沈君兆不會獨活!

雍理不怕死,卻怕死了沈君兆會死。

半只腳踏進了忘川,黑白無常勾去了六魂,雍理距離死亡僅於一線,卻硬是逼著自己留在人世間。

他隱約聽到了人聲,隱約聽到了腳步聲,雍理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不知是如何發出的聲音,他想活下去,想回首京,想見一面沈君兆,想告訴他……他想他。

“阿理……你是阿理,你怎落到這般境地!”年輕僧人的聲音滿是驚訝。

雍理睜開眼,恍惚間看到了一個遙遠卻極其熟悉的面孔:“薄樂?”

薄樂,薄家的少爺,他的年幼玩伴。

他到底還是沒有撐住嗎,竟見到了早亡的故人。

薄樂死了,如今在他眼前的和尚子難。

他救了雍理,耗盡滿身內力為其逼出毒素,又將師父留下的救命藥喂給他。

雍理睜開眼時,已經睡在一個陌生的帳篷中。

子難面色蒼白,聲音沙啞:“你中毒太久,貧僧也只能盡力救你性命,至於你一身經脈……”

經脈盡毀,一身內勁全無。

子難不知他之前身手如何,卻知從今以後的雍理身體只剩孱弱。

哪怕精心調養,只怕也會落下夏日骨癢,冬日筋痛的毛病。

雍理全無所謂,他只道:“我沒死……”

子難與他說了一番自己如何被人喊去,又是如何發現強撐的他,又是怎樣給他治療……

雍理聽完喟嘆:“謝了……”不是幼時薄樂,而是今日子難。大恩如何言謝,只能銘記於胸。

子難並不知他遭遇,但他們連敘舊的功夫都沒有,雍理急聲道:“能不能幫我送封信。”

子難愣住。

雍理尚在病中,但眼中光點極亮,仿佛生命之火因此而燃,因此而旺,因此而盛:“是個不情之請,但真的對我太重要了,這封信不送出去,我……我……”

他怕極了沈君兆得知他死訊後出事。

他拼命活了下來,若是再與他陰陽兩隔,那……那……他活下來的意義是什麽!

子難並未多問,只道:“你說便是……”

雍理甚至來不及尋紙筆,扯過衣袖的破布條,咬了指尖血,寫下六個字——

阿兆,等朕回來。

這時子難才知道兒時玩伴竟貴為大雍皇帝,也知道他心上住了一個人,更知道他拼命活下來只是為了再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