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活下去

子難看得到, 拿到信的年輕少傅眼中,燃著與雍理同樣的亮光。

一個是於烈火之中仍舊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一個是被冷夜濕寒包裹卻倔強得不肯熄滅的生命火焰。

說不清哪個更強烈些, 因為本源是一致的。

——彼此。

他們互為彼此的信念。

子難垂眸, 收住了心中的情緒。

雍理的人生從來都是他的可望而不可及, 如今他們更是站在對岸, 永無交集。

好在還能望見。

如此也好。

沈君兆死死攥緊布條, 擡眸盯向子難:“大師, 他在哪兒?”他嗓音清越, 聲調卻緊繃,努力維持的禮貌就像繃緊的繩索, 隨時將斷裂。

子難道:“尚在六州境內。”

沈君兆心提到了嗓子眼:“請帶路,我去尋他!”

子難雙手合十:“不可……”

沈君兆又哪聽得進去?

這朵絕望之中生出的花, 他怕它凋零怕它枯萎怕它轉瞬即逝,又怕它不過浮生一場夢醒來皆是空……此時沈君兆只想快些去他身邊, 守著他護著他看著他,再也不願失去他。

雍理雖來不及寫上長長的一封信,卻有不少話語交代給子難,子難一一轉述給沈君兆。

沈君兆心神不寧,完全聽不進去, 直到子難的一句話刺醒了他:“我們的未來在首京,待朕真正凱旋, 定會掃除一切障礙,此生唯與你比肩天下。”

情深義重的一番話,卻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讓沈君兆猛然驚醒。

比肩天下。

此生與你……

哪有此生?

他們恐怕連來世都已成空。

血脈至親,親兄弟, 這何止冒天下之大不韙?

這是要受盡千古唾沫,生生世世不得善果的罪孽。

那些最痛苦絕望時候許的願一一浮現在沈君兆腦中:只要雍理活著,他便收起貪心妄求;只要雍理活著,他就做他的血脈至親;只要雍理能回來,他此生獨站金鑾殿,助他擁萬裏江山,享萬世香火。

雍理活著。

他的願望被上天接納,他也該信守諾言。

沈君兆垂下眼眸,努力克制著沖動:“既如此,我便留在京中,陛下那裏還請大師仔細看護。”

子難無意說自己和雍理的凡塵過往,只道:“少傅勿憂……”

沈君兆深深地向子難行了一禮,無聲的姿態滿是誠懇的請求。

——照顧好他,帶他回來。

明明透著無助與無奈,卻又因滿腔真摯而有了強大的信力。

子難念了法號,受了他這一禮。

沈君兆沒有去找雍理,他沉下心靜下氣,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大雍王朝。

沈爭鳴一無是處,世家大族狼子野心。

此次禦駕親征的所有叛徒,他要盡數拔除!

沈爭鳴不能做到的事,他可以。

無法再回應雍理的感情,他唯有化作一把利劍,為他掃除一切,還他太平康泰!

沈君兆軟禁了沈爭鳴,徹底走向朝堂。

雍理在邊境,亦遭遇了重重險阻。

子難將他安置的小村子或許不該叫村子。

六州境內多是遊牧,遊牧民族不像農耕的大雍,沒有固定的糧產也就居無定所。

此地會聚集成一個小村落,是因為挨著大雍近一些,雖然連連征戰朝不保夕,卻總比深入六州餓死更好。

如果只是這樣一個小村子,那雍理只需養好身體,等子難回來,再謀劃著如何回京便是。

然而這村子不簡單……

被大雍軍隊擊潰的六州蠻族並不甘心,本就沒有什麽紀律性的各族聚首,三言兩語不和就是一場生死決鬥。

此番吃了敗仗,他們互相推諉,總覺得是對方的錯,這個冬日無法挨過,也全是對方的無能乏力。

生死面前,總有膽大心狠的。

炬族的首領就是個癲狂的瘋子,他麾下死傷慘重,且不提如此多的勞力戰死,後方的老弱病殘該如何處置,便是他自身都快成光杆司令,面臨滅族憂患。

偏生六州境內詭事頗多,炬族首領曾接觸過巫術,後因代價太大放棄了,但秘法卻一直留著。

炬族首領為了挽回損失,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彼時六州各族都損失慘重,別說搶奪,連自己都被大雍兵士給懟了個滿頭包。就這樣回去,臉面事小,如何過冬事大。

炬族首領狠心道:“犧牲區區一個村子,就能炸了大雍三十萬兵士,怎麽算咱們都不虧!”

有人附和:“的確!咱們死傷慘重,又怎能讓他們這般得意忘形!”

“若真能炸了那三十萬強兵,邊郡城豈不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何止邊郡城,整個大雍都是我們的!”

大雍對於六州蠻族的吸引力是身處中原的百姓無法想象的。

富庶的土壤,數不盡的糧草,想怎麽取用就怎麽取用的水源,更不要提還有讓人目不暇接的繁華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