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恨與愛

雍理自出征後, 一直小心提防。

他心中有數,自己身邊肯定有沈爭鳴的人,別看這幫人全都畢恭畢敬的, 指不定哪個就想捅他一刀, 讓他有去無回。

一路戰戰兢兢的, 還沒到邊境, 雍理整個瘦了一圈。跟著出來的趙小泉緊張兮兮道:“陛下……您得好好吃飯啊。”老太監可不知那許多, 他只道是小皇帝害怕戰場, 人沒到先把自己給嚇壞了。

雍理這才回神, 意識到自己太過緊繃。

親征這一行怎麽也得大半年,到時候不等刺客出手, 他先把自己給折磨瘋了。

又是一兩日,雍理終於冷靜下來。

他想明白了, 自己倒也不必太早緊張,沈爭鳴不會讓他太早死:一來是親征為揚君威, “皇帝”早早掛了,隊伍裏這麽多瞞不住;二來是雍理不露臉,不足服民眾,他還得努力做戲,讓隨軍將士心服口服。

如何揚君威?

最主要的不是六州蠻族, 而是他身後的三十萬大雍兵士。

雍理能鎮得住他們,才真正彰顯了帝王之尊。

如此一分析, 雍理可算能吃能睡,除了偶爾想沈君兆想得買醉之外,倒也慢慢融入到將士中。

抵達邊境,雍理已然和身邊人打成一片,他看不出誰是刺客, 索性也不看了。

總歸得先打仗,打了勝仗再堤防也不晚!

相較於沈君兆在首京的度日如年,雍理這邊過得要快一些。

倒是不是他的相思病輕,而是他這邊太過忙碌,不給他丁點兒空閑時間。

領兵、作戰、糧草、兵甲……還有當地兵防交接,安撫百姓,以及調查蠻族兵力和地形……

紙上談兵這四個字只有親臨戰場才能切實體會。

兵書再怎麽高段,也及不上一次小規模沖突。

理論和現實的差距,猶如天塹。

整整五個月,雍理學到了極多,也受到了不少磋磨。吃得差、睡得差,還要舟車勞頓,臨時變陣。

雍理瘦了,黑了,細嫩的肌膚也沒以前那般光滑如玉了。

但是他更好看了。

身量抽高,勁瘦卻不纖薄,膚色也不是黑了,而是之前太白,現在趨向於太陽光下的健康色。

再加上那一身輕鎧,猩紅披風,手握長槍而立,當真是少年英主,雄姿勃發!

當全線告捷,大雍部隊將六州蠻族驅逐出境那天,整座邊郡城山呼萬歲。

陛下英武!

大雍將士神勇無畏!

一聲聲萬歲蕩在雍理胸中,激起豪情萬千。

他多希望此時沈君兆與他比肩而立,多希望他也能來這邊境看漫天黃沙,多希望天下人知曉他的阿兆是何等的國士無雙!

最開懷的時候也是最放松警惕的時候。

初來時的神經緊繃褪下,雍理一杯慶功酒入肚,只覺如刀絞腹……

痛……

無法想象的痛。

他眼前開始搖晃,看不清來人,只隱約聽到趙小泉用尖細蒼老的聲音尖叫。

趙小泉被一刀刺死,老太監死不瞑目。

雍理只覺荒謬。

原來都是沈爭鳴的人,原來這些教他行軍,教他作戰,為邊境百姓拋頭顱灑熱血的將領,全是沈爭鳴的人。

說來也是。

若非皆是心腹,又如何能成此計?

他們知道他是誰嗎?

許是知道的,諷刺的是,他們可能比沈爭鳴的自以為還要清楚。

沈爭鳴一石二鳥,算計了獨子也算計了擁護沈家的世族。

只要沈君兆一死,大雍皇室安定。

沈君兆死了。

沈家再無繼承人,雍理不會給世家重新推出領頭人的機會。

沈君兆死了。

偏這些世族以為殺死的是雍理,洋洋得意之際才知自折羽翼。

等班師回朝,雍理好生生地出現在大朝會上。

沈爭鳴該何等的揚眉吐氣?

禦駕親征,君臨天下。

誰敢不從!

然而……

沈爭鳴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雍理待沈君兆的一顆真心,也實打實低估了雍理的膽大心細。

雍理這五個月的作為打動了這幫劊子手,他們眼看著中毒瀕亡的雍理,到底是於心不忍。

楊家那位少將軍偷偷將雍理丟在六州境內:“陛下,您若還能活下來,就別再回中原了!”

雍理中毒已深,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楊鴻達痛聲道:“對不住了!”

扔下這話,他只能頭也不回地走了。

雍理沒有像沈君兆的夢裏一般倒在血泊裏。

他僵著身體浸在漫漫黃沙中,沙子很熱又很冷,他中了毒的身體卻什麽都感覺不到。

熱的要把人烤化了,他不知道;冷得要把人冰封了,他亦不知道。

按理說他該死了。

這毒早已入了五臟六腑,藥石難醫。

楊鴻達此舉,也不過是給他留了個全屍。

雍理也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思緒轉得很慢,慢得像是隨時要靜止的一幅幅人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