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本家

這群人做家主太久, 見過大大小小無數場面,在很多事情上都握著話語權,每每張口, 周圍人多是洗耳恭聽點頭附和的份。

他們已經太多年沒有感受過這種心理了——緊繃的、局促的, 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恐怕還要追溯到少年時。

他們突然開始慶幸剛剛那陣古鐘聲撞得他們頭暈身麻、人仰馬翻了。那簡直是個絕佳的借口,用來解釋眼下的場景……

——解釋為什麽他們有的踉蹌僵立,有的半彎著腰維持著剛從地上爬站起來的姿勢,有的連站都沒能站起來就凝固在那不動了。

實在是忘了動。

……也不敢動。

在場的沒幾個蠢笨人, 幾件事囫圇一串就能得出一個結果。

天底下哪個傀師十指一抻,就能牽制住百家人布下的大陣, 連張嵐和張雅臨都被攔在傀線數丈之外, 分寸不得靠近?

又是哪個傀師,解幾個籠就能讓沈家那條線原地飛升,坐火箭似的從名譜圖最底下一步登天?

如果說僅僅是這兩個條件, 他們或許還能掙紮一下,蹦出點別的答案來。那再加上蔔寧老祖也剛巧在這個時間點上死而復生呢?

有哪個傀師的名字,能跟蔔寧老祖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事件裏?

只有聞時。

傳聞裏能同時壓制駕馭十二個巨型戰鬥傀,甚至不用捆縛鎖鏈的頂級傀師,傀術裏老祖級別的人物。當年消隕於世的時候, 也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跟眼前這個垂眸收束著傀線的年輕人相差無幾。

怪不得沈家那條全員亡故的線舞到頂了也沒出現新名字。

人家名字早就在裏面了, 就在最前面。

也怪不得張正初問“你是不是沈橋徒弟”的時候,對方回答“不是”了。

人家確實不是徒弟, 是祖宗。

而他們居然左一句“後生”, 右一句“後生”地叫了那麽多遍。

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們就恨不得順著裂縫鉆進地裏去。但他們現在卻顧不得鉆地, 因為面前還有一個人……

這人能讓風動九霄的金翅大鵬鳥乖乖跟在身後。能在聞時寒芒畢露利刃全開的時候拉住對方的傀線,毫發未損不說,還能再加注一道力,自如得就像在用自己的東西一樣。

最重要的是……

他沒有傀線。

他用的是傀術裏最頂層的東西,能讓方圓百裏內所有布陣之人氣力盡卸、靈神驟松,在他一瞬間的掌控之下,強行阻斷與大陣之間的牽連。

所以聞時破陣的時候,他們只聽見了鐘聲與梵音,什麽都沒感覺到,也什麽都做不了。

這樣的傀術強勁、精準,威壓四方卻不顯莽直尖銳,像包裹在松霧雲海裏,是控人之法中的上上級。如果控的是百十余個孩童、老人或是體弱多病靈相不穩的人也就罷了,偏偏在場的都不是普通人。

而這個人在做到這些的時候,根本沒用自己的傀線。

這樣的人即便在傳說裏也只有那麽一位,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一位。

……

這才是在場眾人不敢動的根源。

須臾間的寂靜被拉得極長,明明只有幾秒鐘,卻好像已經過去了一百年。

最先打破這片死寂的,是突然出現在陣眼附近的人聲。

——被遣派往各處的年輕後輩們全然不知陣眼中心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自己負責埋守的陣石碎成了煙塵,惶急不安之下,許多人就地開了一道陣門,匆匆趕回家主這裏,想一探究竟,也想知道他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結果一出陣門,就看到了各家長輩元老的狼狽模樣,當即便懵了。

“怎麽回事?!”吳家先前被遣走的小輩吳文凱驚喝一聲,連忙跨出陣門,直奔家主吳茵所在的地方,其他人也大步跟了過去,紛紛攙扶起陣眼裏的人。

各家均有去處,唯有張家後輩們落進陣眼左右四顧,沒找到他們料想中的人。

“老爺子呢?”他們疑惑地問道。

“是啊,老爺子人呢?”

吳家幾個小輩正扶著家主吳茵,她的親孫最為擔憂,仔細檢查著各處問:“您傷著沒?”

聽見張家人一疊聲的疑問,他們才跟著掃看了一圈,面色一驚:“對,張家那位老爺子呢?”

吳茵搖了一下頭,沒有立刻答話。只是抓下親孫拍撣塵土的手,目光一轉不轉地看著前處。

親孫被她攥得手骨生疼,感覺到了不對勁,咽下了本要出口的話。

不止是她,各家幾乎都是如此情態。

於是小輩們順著目光朝前看去。

他們之中聽過“謝問”這個名字的人不在少數,但真正打過照面的屈指可數,見過聞時的就更少了。只有一個人在突然彌漫的沉默中低呼了一聲。

一部分人轉眸朝聲音源頭看過去。

那人個頭中等,皮膚黝黑,在夜色中顯得像個精瘦的猴。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幫張嵐、張雅臨跟過人,還追著進了三米店那個籠的大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