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日期(第3/4頁)

他想到了一個地方。

有木杆,可以系麻繩,不用很高的個子也不用太多著力點,很容易就可以把人吊死——

“是水井。”

他說著,大步穿過後院。在秋千架不遠處找到了一口井。

這井荒了很久,原本架在井上的橫杆斷了,側倒在地,井口還鎮著一塊石板。它被橫倒叢生的雜草掩蓋著,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

聞時半跪下來,伸手掀開石板,一股濃郁的腐味撲面而來。

夏樵落後謝問半步,匆匆趕過來,當場被這味道熏了一跟頭,一屁股坐在了井邊。他屏住呼吸探頭一看,血色全無——

這口井並沒有幹枯,還積留著一窪水,那個瘦小的教書先生就在那窪水裏。

他坐在井底,脖子上是爛掉的麻繩,被泡得浮腫發白的臉已經沒了原樣,朝上仰著。頭發飄在水裏,像浮生的水草,跟井壁的青苔連成一片。

他這樣看著頭頂,必然是不得安息。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終於等到來人。

聞時扶著井沿,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他眉心微蹙,垂著的眸光深刻沉斂,直直落在井底。

良久之後,有人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後腦。聞時轉頭,看到了身後站著的人。謝問低下頭來,說:“有我擋著呢,他看不見。把人接上來吧。”

他用的是“接”,一個很簡單的字,就區別於太多太多人。

聞時看著謝問,眸光動了一下。那一瞬間,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只是嗓子裏“嗯”了一聲便收斂了視線,重新望向井底。

他放出了傀線,扣住了井底那個棉絮似的人。

“擋嚴實點。”他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好。”謝問應了一聲。

那具身體被輕放在地,叢生的雜草和大片的花葉遮著他,站得遠一些便什麽都看不見。但有傀線連著,聞時還是能感覺到那個蜷縮在後院門邊的李先生在顫抖。

但凡是個脾氣急一些的,怨氣能掀翻整個後院。但那些黑色的煙氣只是從李先生身體裏源源不斷地溢出來,就像他眼窩裏的水一樣,洶湧卻無聲。

“哥,井裏好像還有東西。”夏樵忽然小聲說了一句。

聞時一看,果然看到井底的淤泥裏有東西在月色泛著紅綠色,像銹跡。

那是一個小銅箱,皮很薄,密封卻不錯。也許是因為銹死了,也許是因為淤泥包裹。聞時把它撈上來強行打開,發現裏面的東西沒太大損壞。

那是一摞信。

聞時翻撿著看了一下,信封上規規矩矩寫著收信人和寄信人的信息,貼著郵票,還蓋了戳。大部分是李先生收到的,那些信來自於同一個人,叫做徐雅蓉。

最上面的那封卻相反,寄信人是李先生,收信人是徐雅蓉,也貼著郵票,只是不知為什麽被退了回來。

很顯然,這是李先生的家書信匣。只是不知為什麽會跟他一並沉在井底。

也許是李先生發現了沈曼怡失蹤的真相,做了什麽或是預備做點什麽,然後打算帶著信匣離開沈家?

聞時直覺信裏有些東西,否則李先生不會違逆本能,對他寫道:來找我。

他挑了李先生沒能寄出去的那封信,先拆了。

教書先生斯文正統的字占滿了紙頁,跟扭曲的“沈”字不同,一看就是從小練出來的,有股書卷氣。

***

吾妻雅蓉,見字如晤。

你上回來信說受涼傷風,大半月也不見好,急得我舌邊生了兩處瘡。不知這次收到信時,你身體好些沒有,若是好轉不甚明顯,務必去南風裏找曾大夫,讓他再看看,抓個方子給你。別叫一些沒譜的郎中給誤了。

我這月仍回不去,沈家先生夫人遲遲不歸,發去的電報也沒有回音,實在走不開。19號是蔡姐忌日,眼看著也不遠了,總不能丟下那一屋姑娘小子不管。你曉得的,我也同你說過,蔡姐走的那天,曼怡嚇出了病,這幾年狀態並不見好,等到19號前後,怕是又要小鬧一番。

你上次說,叫我隨信寄張相片給你。我前天剪了頭發,特地去了趟照相館,認真照了一張附在信裏了,不知比起去年,見不見老。

其他人的相片就不放了,上一回在沈家合照還是蔡姐在的時候,本想洗一張寄給你認認,但那張合照人並不齊,沈家先生夫人未歸,煮飯的竇婆婆仍舊覺得照相會讓人丟魂折壽,不肯入照。

說起竇婆婆,她當初見我們執迷不悟要照相,還好心給我們一人供了一盞福壽長明燈,時常去念些經文、添點油火,說要保魂保壽。結果沒多久蔡姐就懸了梁。她那盞長明燈還在供著,

竇婆婆一直沒撤,前天路過那個小屋,頗有些唏噓。

剛剛封相片的時候,蔡姐那兒子阿峻來交他的功課,我這筆擱了一會兒,墨有些幹,你將就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