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悼亡

越州城西的白水河安靜的流淌了兩千多年,無聲地滋養了越州城百萬的黎民,每到秋天河邊的蘆葦就變成了金黃色,風起時,大片大片的蘆花隨風而舞,朵朵飛絮灑滿了江面,景色蔚為壯觀。

一個身著藍袍的中年男人站立在江邊的一座墓冢前,看著遮天的蘆花默默不語。此人身高八尺,面如白玉,細長的眼中淚光閃動,他年紀不甚大,雙鬢卻有星點的白發,在這晚涼的秋天中,透著一種難掩的悲傷。藍袍人身旁站立了一個小孩,年齡六歲上下,臉上稚氣未脫,一只小手牢牢地抓著中年男人的衣角,幼小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縮不已。

“雲兒,給你娘親辭別,我們該回去了。”中年男人幽幽地說道,語調中透著傷感,心神還沉浸在濃濃的思念之中。

“娘,雲兒明年再來看你,明年我就能去私塾了。”小孩眼中閃爍著靈光,對他來說這每年一次的儀式並不比去私塾鄭重多少,娘親在他幼小的心中只是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看不清摸不到,私塾的先生倒是每天都從他家府門前經過。

此時白水河邊的官道上來了兩個行腳的僧人,一個面容蒼老,臉上皺紋堆累,身上穿著一件土黃色的粗布僧袍,腳蹬一雙牛筋底的胖頭鞋,脖子上掛著三百六十顆棗子大小的念珠。另外一個是七八歲的小和尚,一臉稚氣,穿著一件略顯大的淺藍色僧袍,亦步亦趨緊緊地跟在老和尚身旁。

二人似乎在討論什麽,河風將二人的只言片語吹到了中年人耳中,只聽小和尚說道:“師父,徒兒常聽人說,人生苦短,要經受無常之苦,想要超脫就必須修道,把每天的時間都用來修行,這樣才能早日脫離輪回,遠離無常。”

老和尚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小和尚光禿禿的小腦袋上清脆地拍了一下,說道:“別整天和小道士們廝混在一起,能有什麽見識。無常苦樂皆由心生,若心靜如水,在哪裏都是樂土,縱然輪回,又怕它作甚。”小和尚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二人邊說邊行,不一會就來到了中年人身旁,老和尚眼睛在他身上掃過,身子卻停在了他的面前。口念佛號,老僧拿出一只破舊的缽盂,說道:“施主有禮了,和尚是行腳的僧人,已經行遍青洲大陸,為的是弘揚佛法大道,為我佛化得一處廟宇和一塑金身。還望施主有財施財,無財向善,隨老衲念一聲佛號。”

中年人從懷中掏出十兩紋銀,放入老僧的缽盂之中。老和尚面帶笑意的點點頭,帶著小和尚漸漸遠去,待二人身影消失後,河風中隱隱傳來一陣偈語: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既生遁念,緣何苦持。

早傳衣缽,免生無妄。

中年人將偈語沉吟了幾遍,說了聲:“走吧”。旋即將小孩小手攜起,向身後的雕花的馬車行去。兩名家人熟練的將車簾撩起,馬車緩緩的向越州城行去。這個男人就是越州城麒麟鏢局的大當家——陳長青,而他身邊那個總角小兒,是其獨子,陳雲生。

越州城有兩條大街,一個十字形將城市分割成四塊,麒麟鏢局就坐落於城市的西北角。緊鄰大街,門樓高聳,一邊一個石獅子甚是威武,這石獅是城東老石匠的得意之作,陳長青著實費了不少銀兩才購得。

攜幼子從雕花馬車中下來,由仆人迎接著進入大門,陳長青剛穿過照壁,就碰到鏢局的劉管家。此人四十歲的年紀和陳長青相仿,面色卻老了很多,穿著一身藍色的棉布袍,顯得非常得體。見到陳長青躬身施禮,謙恭地說道:“稟老爺,王鏢頭押鏢回來了,在會客廳等您半天了。”

陳長青面無表情的臉上閃出些許的笑意,他沒有耽擱直奔會客廳而去。一個三十多歲青年儒生從門內迎了出來,此人眉目清秀,齒白唇紅,一身文質彬彬的氣息。他面色帶喜,隔了好遠就脫口喊道:“大哥!你回來了!”

年輕文人是陳長青結拜的二弟,王勉。為人機靈、正直,武藝也不弱,是麒麟鏢局的左膀右臂,這次順利押了一趟重鏢,風塵仆仆剛回來。

“二弟!讓你久等了,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來啦。”陳長青一把抱住年輕文士,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可不是,這趟鏢出奇的順利,穿州過府的更沒有半點阻礙,就是有幾個小毛賊覬覦鏢銀,看到咱們麒麟鏢局的鏢旗直接被嚇得屁滾尿流。這次的鏢銀酬勞已上報賬房。”王勉和陳長青攜手進入客廳。

“小弟到了京城給大哥和小侄子捎了些小玩意。這套瓷器名曰八麟獻瑞,出自京城青玉齋的手筆。”王勉向屋內八仙桌上指了指。

桌上放著一套瓷器,由八只瓷壺組成,各個釉色鮮亮,胎體白皙,釉下彩繪的是八只形態各異的麒麟,有的咆哮,有的低頭,有的飛馳,有的嬉鬧,更有一只最大的火麒麟,張牙舞爪,腳踏火球,好不威武,一看就不是俗品。瓷器旁邊還擺著一些小孩玩的玉制彈珠和小人小馬,各個的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