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紅禧餅(第3/17頁)

我倒了熱茶送進去,他正在桌上展開一張紙,問我:“會研墨麽?”

我以前曾在歡香館看過來吃飯的讀書人寫過字,因此點點頭,他又問:“識字麽?”

我搖搖頭:“只認得幾個菜名……”

“菜名?你家是做什麽的?”少年似乎皺了皺眉。

“我爹是木工……”我的聲音小得我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少年卻不再多問了,叫我去拿清水,然後讓我研墨,在紙上寫了幾行工整的字,我也看不大懂是什麽,可寫了一半,他又停住,放下筆,重拿起方才看的那本書又仔細看了起來。

窗外忽然“噼裏啪啦”落下大顆的雨點來,打在窗欞上,我怕打壞了窗戶紙,趕緊放下墨條去關窗,少年卻止住我道:“讓它開著吧。”

我一愣,少年的目光投向窗外,一蓬蘭草間正跳出一只被雨水嚇驚了的癩蛤蟆,發出“呱呱”幾聲,躲到屋檐底下去避雨,少年望著這情景出了一會神,突然轉身從書架上拿出另一張白紙,重新換筆蘸墨,在紙上幾筆就勾畫出一道道蘭草的長葉,一只背上長疙瘩、扁著大嘴的白肚癩蛤蟆蹲在葉下,隨著水墨在白紙上微有暈潤,仿佛真像是雨中濡濕的情景,我不禁驚嘆了一聲,少年畫完,窗外的天色更加陰晦下來,隱約的悶雷就像在人的頭頂滾過,我想起該去點盞燈,但燈台旁邊沒有火石,韓奶奶走時也沒告訴我放哪了,我也不敢問。

少年的目光又對著窗外出神,有一陣我幾乎以為他就這樣成了泥塑不會動一樣,真不知道有外面有什麽好看的……我又看他剛畫好的畫,覺得那蛤蟆的模樣實在是像極了活的,那半翻的眼跟剛才那只真的被雨水驚嚇到時,一瞬間擡眼望天的神情是一樣的。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一些輕微細碎的腳步聲,但從這窗戶是看不到那邊的,我便走出去,看見唐媽打著傘一臉驚慌站在那,看見我就把我拉到一邊壓低了聲說道:“月兒,韓奶奶出事了,方才下大雨時她正從外面回來,車子翻了,她人從車上滾下來,把腿摔斷了。”

“啊?”我嚇了一跳,這一會兒不到的功夫怎麽就出了這樣意外?我趕緊問:“她家不是就要辦喜事了麽,出了這事可怎辦?”

唐媽為難地搖頭:“這還另說,這院裏平時就她照顧少爺飲食起居呢,她這下子受傷,至少也得將養一兩個月吧,你又剛來,很多事都不曉得,可怎好……”

我試探問:“這事也得告訴二、二少爺吧?”

唐媽點頭,那少年站在屋裏正拿著那幅畫在吹幹,聽完這話,他卻並沒有十分驚訝,反而嘆了一口氣,唐媽便說:“這小月姑娘剛來,恐怕不周到,少爺……”

少年卻搖頭笑了笑:“不礙事,還請你抽空替我去探望奶娘一下,不必她掛心我的事,好好養傷。”

唐媽一疊聲答應著走了,我送她出門,她仍不忘叮囑我小心這個注意那個,還說她會經常過來幫忙,但我心裏倒覺得這位少爺似乎不像別人口中說得那麽乖僻難伺候,不過韓奶奶受傷了,勢必這裏的事都得我來整理……我想起應該去找點燈的火石,可剛一進屋,就看見那少年正把那幅畫拿火點燃了,我嚇了一跳:“少爺,你這是……”

少年看著畫燒起來,燒到那只癩蛤蟆時,覷了我一眼:“你看不見麽?”

“看見什麽?”我奇怪道。

“沒什麽……”少年的目光又落在燃燒的紙上,紙又落到地上,慢慢燃盡,我趕緊去找濕布來擦拭,少年則坐回書桌上,神情若有所思。

雨越下越大,夜色仿佛也因此提前降臨了,屋裏黑憧憧的,風搖著外面的樹杈,卻有奇怪的枝枝黑影在書桌邊的墻上搖曳,我好像是眼花了,一時間看見半個人的影子在那書架邊露出來——之所以說是半個人,是因為那影子另一半都在書架的陰影裏,而露出來的一半臉雖然看不清五官,卻好像正望向我這邊,我閉一閉眼再看,影子就不見了。

我點亮了燈,少年又喚我把冷掉的茶水換來熱的,我把點心也端進來,他吃了一點,我正要轉身出去,他忽然叫住我:“對了,你叫……什麽?”

我愣了愣:“月兒,桃月兒。”

少年轉過臉來,他第一次正眼看我,但他的目光很快又移到我身後,我身後什麽也沒有啊,我回頭去看,卻見烏龜正費力地爬過門檻,進到屋裏來,我下意識想去把烏龜藏起來,但估計那少年已經看見了,我訕訕地對少年道:“這……是我養的烏龜……”

“是你帶來的?”少年有些意外。

我趕緊過去把烏龜抓起來:“我不會再讓它進屋的。”就連忙出去了,剛把烏龜藏回我睡覺的小屋去,就見唐媽提著食盒又來了,是送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