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海倫娜

努爾城感覺像個該死的火藥桶,就好像我派上街道的每一名武夫族士兵,都是一根等著被點燃的引線。

盡管士兵們被警告過,違令可能被公開鞭笞以及降職,但還是已經有十余次涉及部落民的沖突。無疑,還會發生更多此類事件。

部落民反對我們出現的理由非常荒謬。他們倒是歡迎帝國軍支持他們打擊沿海的蠻族海盜,但是到一座部落城市搜尋逃犯,就好像派了一群妖魔鬼怪到他們家一樣,惹來眾多抱怨。

我在城西軍營房頂的露台上來回踱步,看下面市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可惡的埃利亞斯真的可以躲在任何地方。

假如他真在城裏的話。

我搞錯的可能性——我在努爾城浪費時間的同時,埃利亞斯已經悄悄逃向南方——會讓我有一種奇特的解脫感。如果他不在這裏,我就不能抓到他,也無法殺死他。

他在這兒,而你也必須找到他。

自從到達阿泰拉山口的兵營,一切就都亂了套。哨所本來就人手不足,我必須從周圍的哨站搜刮士兵,才能湊出足夠的人手來搜查努爾。等我到達這座綠洲,發現這裏的駐軍已大部分被抽走,被調走士兵的去向不明。

總計,我手下有一千來人,多數都是輔兵,假面人有一打。這點兒人,完全不夠徹底搜查一座人口膨脹到十萬的城市。我能做的,只是在綠洲周圍設立包圍圈,讓任何馬車不經搜查都無法離開。

“嗜血伯勞,”法裏斯的金色頭發出現在通往軍營的樓梯口。“我們已經抓到她,她現在被關在牢房裏。”

我壓制住自己的擔心,和法裏斯一起走下一段窄窄的樓梯,下到地牢。上次見到瑞拉阿嬤時,我還只是個身體瘦長,沒有面具的十四歲女孩。埃利亞斯和我返回黑崖學院的路上,在賽夫部落待了兩星期,當時我們剛結束長達四年的五劫生生涯。盡管身為五劫生的我實際上就是帝國間諜,阿嬤卻始終對我特別友善。

而我即將給她的回報,是一場審訊。

“她三小時前進入了努爾部營地。”法裏斯說,“戴克斯在她出來時截住了她。派去跟蹤她的五劫生說,她今天拜訪過一打其他部落。”

“幫我收集所有那些部落的情報。”我告訴法裏斯,“規模、同盟關系、貿易路線——一切。”

“哈珀正在跟我們的五劫生間諜談話。”

哈珀。我不知道埃利亞斯會如何評價這個北方佬。他詭異到無以復加,我想象中的好友說。而且不愛說話。我在腦子裏聽到我的朋友說話的聲音,熟悉的男中音,能讓我激動,同時也能讓我冷靜。要是我和埃利亞斯能一起做這件事就好了,抓抓某個海國間諜,或者野蠻人刺客。

他的名字是維圖裏烏斯,我第一千次提醒自己,而且是個叛國者。

在地牢裏,戴克斯背對牢房站崗,下巴緊繃。他在五劫生時代也曾在賽夫部落藏身,見他這麽緊張,我還挺意外的。

“對她要小心,”他低聲提醒我,“她肯定在打什麽主意。”

牢房裏,阿嬤坐在僅有的那張硬板床上,就像那是一尊王座,她後背挺直,臉頰仰起,修長的手指提起衣角,以免碰到地面。我進去時,她站了起來,但我揮手示意她落座。

“海倫娜,我親愛的——”

“你要稱我們的指揮官為嗜血伯勞,乞哈尼。”戴克斯不動聲色地提醒她,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乞哈尼,”我說,“你知道埃利亞斯·維圖裏烏斯在哪裏嗎?”

她上下打量我,顯然很失望。是這個女人給我草藥來減緩月經周期,讓我在黑崖學院碰到這個問題時不會特別狼狽。也是她不帶任何嘲諷地說,在我結婚那天,她要宰殺一百只山羊為我慶賀,並編出乞哈尼的故事來講述我的一生。

“我聽人說你在追捕他,”她說,“我看見你們的毛孩子密探了。但我還是不信。”

“回答我的問題。”

“你怎麽能追捕這樣一個男孩,僅僅幾星期以前,他還是你最親密的同伴?他是你的朋友,海勒——嗜血伯勞,是你在戰鬥中的兄弟啊。”

“他是個逃兵,是罪犯。”我兩只手放到背後,十指互扣,一圈圈轉動嗜血伯勞的權戒。“而他必將受到懲罰,跟其他罪犯一樣。你是否在窩藏他?”

“我沒有。”見我不肯移開視線,她透過鼻孔大聲吸氣,越來越惱火。“你在我餐桌上接受過飲水和鹽巴,嗜血伯勞。”她雙手肌肉繃緊,牢牢抓住床邊。“我不能說謊來侮辱你。”

“但你會隱藏事實。這兩者還是有區別的。”

“即便我窩藏他,你又能怎樣?跟整個賽夫部落開戰嗎?你必須殺光我們每一個人。”

“不值得為一個人犧牲整個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