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乘著自己造的船(第5/5頁)

這晚升起的月亮又彎又細。滿天星辰閃爍扭動,許許多多九月叫不出名字的星座。有一個看起來像本書,她把它命名為“艾爾的父親”;另一個看來像只花貓,兩顆奪目的紅星剛好是眼睛,她命名為“我的花豹”。還有一個看來像是暴風雨,在她望向它的時候,還不斷有流星在其中閃爍,就像真的在下雨。

“那是‘星期六的家鄉’。”九月低聲對自己說。

夜風很溫暖,九月躺在橘色船帆下,伸展著四肢,望著遠方漆黑一片的海岸慢慢掠過。她沒怎麽考慮到糧食問題——真是傻女孩,經歷了種種跟食物有關的麻煩,還是沒學乖!在黑夜中,她從筏上解開七八股發繩,綁到扳手上,希望能抓條魚當晚餐。但就連九月自己也沒期望能成功。她對釣魚有些概念,因為有一年夏天,媽媽和爺爺帶她去池塘釣小魚,不過他們總是幫她拋竿、在釣鉤上裝餌——啊,釣鉤。這就麻煩了。還有魚餌。不過她也無法可想,只好就這麽把發繩垂進木筏邊的海面下。

盡管遭遇這一切,盡管萬分擔憂朋友,也完全不知道牢房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九月還是不得不承認,獨自一人在夜間航海實在愜意得不得了。自她第一眼看見大海,一股激動就在她體內振蕩,生在內陸的孩子對這種感覺熟得不能再熟——現在那股激動也在她體內搖動,伴隨著頭上金色的星星,岸邊林間閃爍的綠色螢火蟲。她小心翼翼地把緊緊打包起來的激動攤開來,它像風帆一樣啪啪拍打,她忘我地大笑起來,把饑餓、眼前的困難全都拋在腦後。

黎明將至,九月睡著了。她的扳手緊緊蜷在她身邊,她的發綹還在水裏載浮載沉,而且,當然沒釣到半條魚。

插曲

我們再度回到寶石鑰匙與它的旅程。

現在,你完全有權詢問,在九月遭遇這麽恐怖又神奇的大事期間,我們的老朋友寶石鑰匙,又發生了什麽事?

我會告訴你的。我生來就是要討人歡心的。

鑰匙終於進入萬魔都,立刻明白這城市有多美、多豐饒、多可口——只可惜就是少了個名叫九月的小女孩。它泄氣頹喪,窺望一條條玻璃紗小巷——雖然人去樓空,但還不至於毫無希望。它追蹤的不是她的氣味,而是她記憶所留下的一道綠色彎曲痕跡,只有孤獨的仿生命體和某位眼科醫生的病患看得見。那位醫生十分貧乏,沒什麽好談的。最後,關著星期六的龍蝦籠殘骸以破碎的氣音告訴鑰匙,幾天前整個隊伍往秋之領地去了。鑰匙重拾信心,鼓起小小的寶石胸膛,以最快的速度飛越大麥掃帚河和牧草沼地,只見天空掠過一抹不比金盞花瓣大的橘色蹤跡。

它看見疾馳的腳蹬兩輪車隊後方揚起的大片塵埃,但追不上他們。鑰匙氣喘籲籲地向上天哭訴,但是鑰匙有最高速限,就算我們好心腸的鑰匙滿懷愛意,也無法超速。卡珀尼亞·四分之一便士自秋之領地邊界折返的旅途上,瞥見了趕路的鑰匙,心想這還真稀奇。便士尖叫著要求捉住它來養,但卡珀尼亞不準,因為養寵物對遊蕩族來說可是個麻煩。卡珀尼亞透過護目鏡眯著眼望,心想,那是把鑰匙。只要有鑰匙,就還有希望。

鑰匙進入秋之領地時已經太遲了,但它仍循著九月的記憶痕跡一路跟到精紡林裏。在那裏,它遇見鑰匙的死亡,這部分恕我不便多說。的確,小說家都很無恥,毫無節操,也絲毫不值得信賴。但有些奧秘,就連他們也得尊重。

鑰匙渾身顫抖地返回,見到崩壞的九月,她破滅的身體全轉為枝幹、樹葉、新芽,檸檬黃帶著她,大跨三步就遠得不知所蹤,鑰匙頹然跌落在林地上,好半晌動彈不得。

然而,最後它還是動了。萬一九月碰到一把鎖,要是沒有她的鑰匙就打不開,該怎麽辦?萬一她被關入牢裏呢?萬一她的朋友都離開了,她孤零零一個人怎麽辦?不行。鑰匙不能拋下她。它再度啟程,追著她彎曲螺旋的綠色軌跡,一路來到地圖先生的小屋。地圖先生給它一杯加了酒的茶,指出往海邊的路,然後在鑰匙離開前,輕輕吻了它的別針扣一下。

鑰匙整個發紅了,動身前往陰險海。它意志堅定,相信很快——哦,非常快!——就能再見到九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