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水中的影子(第4/4頁)

水馬把那片東西攤在他面前。那東西黑乎乎的一片,有點發亮,突然用女孩子的形狀立了起來,恰好就是九月的高度,黑煙、暗影般的眼睛和頭發也和九月一模一樣。慢慢地,影子九月露出微笑,用單腳旋轉起來。那個微笑並不溫和,也不親切。影子探手伸向水馬,也在微笑的水馬伸手握住。

“我們要把她帶到水底,愛她,還讓她在遊行隊伍中領頭。”他說,“因為她是別人給我們的,不是我們搶來的,所以她是我們唯一真正擁有的東西。”

影子屈膝行禮,在九月眼裏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如果真有邪惡的屈膝禮。九月現在無法確定她做得到底對不對——當然,她會想念她的影子;毫無疑問,水馬打算用影子做某種壞事。不過一切都太遲了:水馬整齊劃一地躍入水中,影子九月就坐在首領的肩膀上。其余精靈都訝異地盯著九月,但沒人跟她說話。最後,A到L邁過甲板來到九月身邊。他聞起來香香的,有股熟悉感,而且他的皮膚好溫暖。九月抱住他的膝蓋。

“我做得對嗎,查理?”九月輕聲問擺渡人。

他搖搖滿頭狂亂灰發的腦袋:“是對還是錯,做了就蒙塵。”

九月越過水面看著朦朧的城市升起,高塔林立、光彩奪目。接著她低頭看著大麥掃帚河。

六個黑色馬頭滑過渡輪前方的水裏,嘴裏都咬著嚼子。在他們的背上,影子女孩騰躍舞動,鬼魅般的笑聲被水波吞噬。

插曲 鑰匙和它的旅行

我們回頭關心一下被遺忘已久,且歷盡滄桑的寶石鑰匙。

像你這麽謹慎又聰明的讀者,現在一定打心眼裏疑惑這個老像在紡羊毛的旁白,是不是已經徹徹底底地忘掉了那把忠實追隨九月進入精靈國度的寶石鑰匙。不是這樣的!只是一把鑰匙的冒險,怎麽說都會比小女孩的冒險安靜許多,也更專心,而且孤單至極。

鑰匙從經緯度之間悄悄溜走,在世界幕後繁星點點的黑暗中跌跌撞撞了一陣子——只有一小陣子!它貿然降落在大地精微微發光的外套上,這名大地精正從布羅西利安德森林轉往亞特蘭蒂斯。鑰匙混進外套上其余亮晶晶的蠢裝飾品裏,貝琪·巴西爾斯托克和滴水獸魯伯特都沒有懷疑。

身為天生的文盲,鑰匙沒興趣造訪亞特蘭蒂斯的藍水晶大學,所以它及時松開別針,掉進那個通往精靈國度,垂根、發黴、蟲爬的通道。它搭上一道上升的海風,翺翔在羊毛般的雲朵上方,還和藍頸吉立鳥玩捉迷藏。

它經過那幾個巫婆,驚險躲過下周預言卷起的漩渦,這道不停吸卷的漩渦威脅要把它拉進大釜裏。

它飛過開滿小紅花的原野,但沒有圖書館翼龍,連普通翼龍也沒有;沒人來陪它,跟它解釋事情是怎麽運作的,告訴它以前的精靈國度是什麽模樣。

鑰匙也找到沒有警告的房子,在九月痛快刷洗完很久之後。在堿液溫和的目光之下,它拘謹地掉進一個小澡盆,浸泡到微微發亮才出來。

鑰匙錯過九月搭進萬魔都的那班渡輪,只能在青草覆蓋的河岸睡覺,結果被一位快活的小報喪女妖撿起。小女妖發出穿透力十足的尖叫,並把鑰匙釘在她綠金色的胸口。媽媽告誡她不可撿拾不屬於她的陌生珠寶,不過沒人能在報喪女妖憤慨的尖叫聲中堅持太久。所以就這樣,鑰匙登上渡輪,進入萬魔都,這時九月已經離開城市三天了。

鑰匙咒罵自己行動緩慢。它留下一滴橘色眼淚,有點生銹了。

鑰匙記得自己曾是某件綠色便袍的配件。它記得曾想討人開心。它記得,只記得一點點,自己從翻領上長出來,空氣突然湧上寶石和黃金。它憂傷地想起自己被從媽媽——也就是那件便袍——身上拔起,也想起女孩留在針尖上的血是什麽味道。夜裏,記起女孩的血讓它顫抖。

鑰匙知道它和九月有所牽系,知道它存在的意義就是要跟女孩在一起,恰恰棲息在她肌膚附近。鑰匙被造來逗女孩開心。它不能抑制地就是想逗女孩開心,就好像你不能停止用兩條腿走路,也無法改用肝臟呼吸。要是九月需要鑰匙怎麽辦?要是世界變得又黑又可怕,它卻無法在九月身邊安慰她怎麽辦?鑰匙知道,它一定要飛更快些。

只不過九月總是在奔跑,跑得又遠又快,幾乎就像是,她並不知道鑰匙正在用盡全力想跟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