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水中的影子(第3/4頁)

“聽到了,老馬。”擺渡人嘟囔著,“也不是那麽密集嘛。今天早上收到傳喚那些的。不用那麽正式啦。”

精靈民眾聚集在頂層甲板,膽怯、恐懼地不發一言,彼此緊靠。他們的視線凝結在地板上,拼死不對上馬人的眼睛。九月越過人群看著艾爾,他搖晃著巨大的腦袋想要蹲下,而且試圖隱身,但其實不大可能。

“把小孩帶上來!”其中一個馬人大喝。

粗糙的手抓住九月的手臂,連同幾十個小孩,一把拖到水馬面前站著。水馬的眼睛閃著藍綠色的火焰。九月低下頭,看見小山怪女孩在她身邊顫抖著,胡狼耳朵緊張得忽而現形、忽而又消失。九月握住那孩子的手,安撫地捏了捏。

“不是我。”那孩子低語,“拜托不要是我。”

水馬走過這排小孩面前,一一望進他們眼裏。領頭的水馬怒目緊盯九月,手擡起她的下巴檢查她的牙齒。不過最後他從九月面前走開,和其他幾個馬頭湊在一起商議。

“那個!”水馬首領大喊。解脫的漣漪漫過其他人。有那麽一瞬間,九月的呼吸停了,他肯定直直地指著她。

結果並不是她。

小山怪女孩發出一陣純動物恐懼的尖叫,顫抖著化為胡狼,攀著九月的腿,爬上她的肩背,尾巴圈住她的喉嚨。

“不!不!”山怪又哭又抖,緊緊地抓住九月。

“怎麽了?”九月被勒得喘不過氣,被驚慌的胡狼女孩壓得站不住腳。

“她就是什一稅——只能這樣了。”擺渡人查理·嘎紮蟹說,“也有可能是大人。渡輪穿行於水馬的領域。他們也有權收取費用。沒人知道他們哪天會來,也沒人知道他們會選中誰,不過,嗯,大家都要去城市,總得有人犧牲,對吧?”

“不要!不是我!我不要去!拜托,媽媽!我媽媽呢?”

但九月看得到她媽媽,就在一張躺椅旁,一頭長著金色耳朵、修長的胡狼側身躺著,悲傷地用腳爪蓋住臉。

“這是我聽過最糟糕的事!”那女孩緊黏著九月。

“這就是進化,親愛的。有什麽拿什麽。”

“他們要對她怎麽樣?”

“不幹你的事。”水馬首領厲聲說道。

山怪嚎啕大哭:“他們會吃了我!把我淹死!把我捆在渡輪上,逼我在水底來回拖渡輪!”

“我們夠好心了。”另一個水馬咆哮。九月這才注意到每一個水馬拳頭裏都抓著韁繩和醜陋殘酷的嚼子。

“拜托,拜托,拜托。”女孩啜泣。她用令人擔憂的速度顫抖著在人形和胡狼之間切換,眼白閃現。九月擡手拍撫她,慢慢地撬松她的鉗制,從頭發拉開她的爪子,從喉嚨松開她的尾巴。她搖晃小胡狼,不過因為胡狼並不那麽小,所以顯得有點笨拙。她哭的時候一下子用嘴巴,一下子又是胡狼的吻部。

“你們不能拿別的東西嗎?”九月難過地說,“一定要拿小孩嗎?”

“一定要見血。”水馬平靜地說,“你自願代替她嗎?確實有這傳統。”

高尚的九月考慮了半晌。她是遊泳健將,可能不會淹死,而且他們並沒有確切說會吃掉任何人。九月畢竟只是有點無心,不可能懷裏抱著個顫抖的孩子,卻不替她感到難過,還任她被丟進水裏。但九月自己也不想要變成什一稅,她不想死,就算只是死一點點也不要,甚至只是和死亡擦身而過,九月也壓根不願意。

“不。”九月低語,“我沒辦法。沒有別的辦法嗎?我有紅寶石……”

馬人嗤之以鼻:“沒生命的石頭。”

“我有一件夾克和一只鞋。”

他們盯著九月。

“哎呀,我只有這些了!但是我不能讓你們帶走她——她只是個小孩,可憐的東西!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嚇她?”

水馬的視線射穿九月,眼裏的藍色火焰算計著。

“你有聲音,”他緩緩說道,“還有一道影子。選一個,我就放了這堆抖個不停的毛皮。”你可能會認為沒什麽好選的,不過九月覺得事有蹊蹺。精靈國度不可能有那麽簡單的交易。然而——她不能沒有聲音,絕不!沒聲音要怎麽跟艾爾說話?怎麽唱歌?又怎麽跟媽媽解釋她去了哪裏?而她不能讓這個手還環著她脖子的女孩被丟進黑乎乎的河裏。就算他們不會把她溺死,也不吃她,那女孩總歸不想去。九月最討厭這種事了。

“我的影子,”她說,“拿去吧。雖然你也知道,影子一點血也沒有。”

九月把山怪放下。那孩子直溜溜地沖向她媽媽,才過甲板一半,就顫抖著完全化為胡狼。兩只胡狼嗚嗚哀鳴,舔著對方的臉。水馬朝查理·嘎紮蟹伸出手,精靈從腰帶解下一把醜陋、生銹的鋸齒刀遞了過去。

九月還有閑暇想著,噢,會很痛,水馬就一把抓起她,把她翻過身,沿著她的脊椎來回鋸了起來。她覺得冰冷、虛脫。刀子發出割碎絲帛、磨碾骨頭的聲音。她覺得她要癱了,極度的疼痛沿著她的背脊上下跑。不過,她還是不哭。最後,傳來一聲令人作嘔的哢啦,水馬拉下一片東西。一滴九月的血從刀尖滴下,落在曬得褪色的木頭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