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6頁)

瑞德麗領著摩亙走過陽光和星光,往南穿過荒原,再往東走下隘口所在的山脈,及至第二個黎明,他已看見以西格山的綠色面容聳立在歐瑟河彼端。兩人在黃昏時分抵達國王宅邸,那是一個蒼茫的灰色秋日,積雪已讓山峰白了頭,哈特四周的參天松樹在北風中歌唱。兩人一到恪司就變回人形,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向哈特。哈特的大門上了閂,守門的礦工手持達南的爐火所淬煉的寬劍,認出兩人,讓他們進了門。

兩人走進宅內,正在吃晚飯的達南、薇朵和六七個孩子起身相迎。穿著禦寒皮袍的達南給他們熊一般粗壯有力的擁抱,孩子和仆人則在他的指揮下團團轉,為兩人張羅用品。但達南看出他們非常疲倦,只問了一個問題。

“我在荒原上,”摩亙說,“彈豎琴。瑞德麗找到了我。”他沒意識到這答案有多奇怪,回想著又加了一句:“在那之前,我是歐瑟河旁的一棵樹。”他看見國王的眼神透出笑意。

“我說得沒錯吧?”達南喃喃說道,“我說過,變成樹就沒人找得到你。”他帶兩人走向通往東塔的樓梯,“我有千百個問題想問,但我是棵耐心的老樹,問題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說。羿司也在這座塔裏,你們在他附近會很安全。”

他們走上盤旋的樓梯,摩亙老覺得有個疑問,終於想到了:“達南,我從沒見過你的宅子有人看守。易形者是不是來這裏找過我?”

國王的雙手握了起來。“他們來過。”他沉重地說,“我的礦工折損了四分之一。要不是羿司在這裏跟我們並肩作戰,死傷會更慘重。”摩亙停下腳步,國王伸手促他前進:“我們已經為他們哀悼得夠久了。要是我們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麽、要什麽就好了……”他感覺到摩亙的某些情緒,那雙煩惱的眼堅持向他要求真相。“你知道。”

摩亙沒回答,達南也沒逼問,但臉上的皺紋突然變得更深。

國王帶他們到塔裏的一間房,房內的墻壁、地板、家具全披蓋著毛皮。空氣冷冽,瑞德麗燃起一堆火,仆人也隨即到來,帶來食物、葡萄酒、更多柴薪和溫暖厚重的衣服。碧爾提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水,掛在爐床上方的鉤子上。他對摩亙微笑,眼裏滿是問題,但很努力地全咽了回去。摩亙脫去穿了好久的罩衫以及毛全糾結成團的羊皮,洗去酷烈的寒風還沒從他身上刮走的泥土。梳洗幹凈、吃過飯後,他穿著柔軟的毛皮和天鵝絨坐在火堆旁,驚異地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離開了你。”他對瑞德麗說,“其他一切我幾乎都能了解,但就是這一點我不能了解。我居然浪跡到人世之外,離開了你……”

“當時你累了。”她睡意蒙眬地說,“你自己也這麽說過。也許你只是需要時間思考。”她躺在摩亙身旁,躺在深及腳踝的毛皮厚墊上,聲音裏有火堆和葡萄酒的暖意,已是半睡半醒。“或者你是需要一個地方,好開始彈豎琴……”

瑞德麗的聲音消失在睡夢裏,拋下了他。摩亙為她蓋上毛毯,坐了一會兒,沒有動,看著光和影在她疲憊的臉上相互追逐。寒風像潮水般轟然拍打在塔墻外,風中有著回音,那音調縈繞著他的記憶。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拿出豎琴,隨即想起不能在國王宅裏彈那個音,以免打破這裏脆弱的平靜。

他輕聲彈起其他音,彈出民謠片段,彈出風的回音,沒有形狀,沒有旋律。彈了一陣,他停手,坐在那裏一再無聲地撥動一個音調,某張臉在火焰中不斷出現又消失。他站起身傾聽,宅裏似乎一片寂靜,只偶爾傳來一些遙遠細微的聲響。他靜靜走過瑞德麗身旁,經過門外守衛,沒讓他們注意到自己離開。他走上樓梯,走到一處掛著白毛皮的門口,門內透出的一道光線落在他腳下。他輕輕掀開門簾,走進半明半暗中,停下腳步。

巫師正在小睡。那是個坐在火堆旁椅子上打盹的老人,留有疤痕的雙手攤放在膝上。他看起來比摩亙記得的要高,身穿深色長袍,寬肩但瘦削。摩亙看著他醒來,睜開未受驚嚇的淺色眼睛,嘆口氣,彎下腰摸索柴薪,仔細放進火堆,用手指探摸遲滯的火焰;火焰躥起,照亮一張堅如巖石的臉,像樹木殘株一樣飽經風霜。他似乎突覺旁邊還有別人,一瞬間一動不動宛如石像,摩亙感覺腦海受到輕微得幾乎察覺不出的碰觸。而後巫師恢復了動作,眨眨眼。

“摩亙?”巫師的聲音低沉洪亮卻沙啞,充滿隱藏的事物,像一口深井,“請進。或者你已經進來了?”

片刻後,摩亙移動。“我不是有意打擾你。”他輕聲說。羿司搖搖頭。

“剛才我聽到你在彈琴,但我以為要到明早才有機會交談。達南告訴我,瑞德麗在北方荒原找到了你。有人追捕你嗎?所以你才躲到那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