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先前說過,對衰敗期壁雕的研究改變了下一步的行動目標。事情當然和通往幽深地下世界的人工隧洞有關,我們之前不知道它們的存在,現在迫不及待地想一探究竟。附近有兩條這樣的通道,根據壁雕的大致比例推測出,沿著其中任何一條向下走約半英裏,我們就會抵達深淵上方那高得令人眩暈的黑暗峭壁的邊緣,古老者在通道側面開辟出適合行走的小徑,一直通往深藏地下的永夜海洋的巖石崖岸。一旦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們怎麽可能抵抗能夠親眼目睹那壯觀深淵的誘惑呢?但同時也明白,假如想在本次行程中完成這項冒險,那就必須立刻動身了。

當時已是晚間8時,我們沒有帶很多備用電池,不可能總是亮著手電筒。在冰層下進行大量研究和速寫時,已經連續使用了至少五小時電子照明,特別配方的幹電池還剩四小時左右的電量,除了遇到特別值得研究的東西或難以克服的障礙,我們打算只使用一支手電筒,這樣大概能多支撐一段時間。沒有照明就不可能在這些巨石墳墓中活動,為了勘察深淵,我們只能放棄繼續解讀壁雕的工作。我們自然還打算折返,因為好奇心早已戰勝恐懼,不但要回來,而且要停留數日甚至幾周,深入仔細地勘察和拍照,但現在必須抓緊時間了。我們用以記錄行蹤的碎紙遠遠稱不上無窮無盡。盡管不願浪費備用的筆記本或速寫紙來補充碎紙,但我們還是放棄了一個大筆記本。假如情況實在惡劣,還可以使出鑿巖為記的傳統手段——這麽做當然是可行的,哪怕徹底迷失方向,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來試錯,並且逐條隧道搜索下去,遲早能夠回到陽光下。完成準備工作後,我們急切地走向地圖上最近的那條隧道。

根據用來編制地圖的壁雕描繪,我們想去的隧洞入口離目前所在地點頂多只有四分之一英裏。兩者之間雖然都是堅固的建築物,但在冰層下應該有可供進出的門窗。洞口位於一座巨大的五角形建築物的地下室內最靠近山脈的角落裏,那幢建築物似乎是個公共場所,或許有某種儀式性的用途。我們嘗試回憶航空勘測時的情形,卻不記得曾見過這麽一座建築物,於是得出結論:這座建築物的較高部分已經嚴重損壞,甚至可能徹底塌陷進了我們先前注意到的一道冰隙。假如是後者,隧洞多半已被堵死,只能嘗試附近的另一條通道,也就是北面離我們近一英裏的那條。分開城市的河道擋住去路,無法在這次探險中繼續向南搜尋隧洞;另外,假如這兩條通道都被堵死,蓄電池恐怕不足以支持我們再去嘗試北面的下一條隧洞了,它離第二選擇還有大約一英裏路程。

在地圖和羅盤的指引下,我們穿行於昏暗的迷宮之中,經過處於從殘破到完好的所有階段的房間和走廊,爬上坡道,穿過較高的樓層和石橋,再爬下坡道,遇到被堵死的門洞和成堆的瓦礫,時而加快步伐走過保存良好、幹凈得詭異的小段路程,我們遇到過死胡同,走回頭路時撿起沿途丟下的碎紙,偶爾會經過直通地面的天井底部,天光或傾瀉而下或點滴滲漏——一路上的壁雕不停挑逗我們的好奇心,肯定有很多壁雕講述了極為重要的歷史事件,只有牢牢抱著還會再來探訪的信念,才能硬著心腸向前走。即便如此,我們依然時不時地放慢腳步,點亮備用的手電筒。假如帶了更多的膠卷,無疑會停下來拍攝某些淺浮雕,但更費時間的手繪就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寫到這裏,我再次強烈地想要擱筆,或者用暗示代替陳述。然而,我必須揭示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為阻止其他人的探險提供正當理由。我們想方設法終於接近了預計中的隧洞入口——經過一座位於二層的石橋,從一道銳角石墻的尖端進入建築物,下樓後走進一條殘破的廊道,這裏的衰敗期壁雕格外豐富,畫面精細,似乎有儀式性的意義——晚間8點30分,年輕人丹弗斯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第一絲不尋常的氣味。假如我們帶了狗,大概早就得到了警告。剛開始我們還無法準確地說出一直潔凈無比的空氣出了什麽問題,但沒過幾秒鐘,我們的記憶就下了定論。請允許我嘗試毫不畏縮地直面現實吧。有一種氣味——非常模糊、微弱,但毋庸置疑,當我們打開埋葬已故的雷克解剖的可怖怪物的瘋狂墓穴時,熏得我們作嘔的就是這種氣味。

當然了,如此體悟在當時並不像現在說起來這麽明確直接。存在幾種說得通的解釋,我們猶豫不決,花了很長時間竊竊私語。最重要的是,我們不可能就此退卻,放棄進一步的探索。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關口,除非能預見到確定無疑的災難,否則就絕對不會回頭。總而言之,我們內心隱約懷疑的事情過於荒謬,誰都不會真的相信。一個正常的世界不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大概是出於純粹非理性的本能,我們調暗了亮著的那支手電筒。衰敗期的邪惡壁雕從兩側墻上投來不懷好意的險惡視線,但已經完全失去了誘惑力。我們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穿過遍地狼藉的走廊,翻過成堆的瓦礫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