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不可思議

01

我來說個從前的故事吧。

那是昭和四十年代初期——將近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時呀,大阪的萬國博覽會召開在即,小樂隊、保齡球之類的事物風靡一時,是堪稱沸反盈天的一個時代。若說那便是“昭和元祿”【5】一詞所指的時期,興許會有幾位能明白吧。

不過,當時我生活的區域,只是地方城鎮的某個偏僻角落,與那個時代的喧囂無緣。

如今,那一帶經過徹底的規整,高級公寓和商品住宅排列得井然有序,已然是一片富有現代氣息的街區。然而,當我尚是個孩子時,那裏卻是一片密布著小型木結構長屋的區域。而我們一家五口就住在那片區域一角的一間小屋子裏。

了解這片土地歷史的人會告訴你,那裏原本是一片品質頗高的住宅街,卻在戰爭的空襲中慘遭燒毀。戰爭結束後,臨時居住的木板房紛紛建起,就那樣組成了鱗次櫛比的街區。

回想起來,那些房子的朝向也好排列方式也好,全是雜亂無章的,以致道路時而極其寬敞,時而過度狹窄。說起來呀,那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向人們訴說著毫無規劃地建設起來的街區便是這副模樣。環境設施之類的就更不存在了,下雨的時候土質的道路就變得泥濘不堪,起風的時候整個家裏都塵土飛揚。街區中心還有一攤終年不消的積水,那裏是孑孓和各種細菌的巢穴。

聚居在那樣一塊貧窮土地上的,注定是一些貧窮的人。

那裏大部分的居民都過著當日開銷、沒有結余的生活,其中也有不少像我們一樣的家庭——本應是家中頂梁柱的父親身患重病常年住院,全家因而過得十分艱苦。

要是換作現在,我們家的困難程度一定已經達到國家救濟標準了吧。但當時就連社會援助制度都是“建立中”的狀態,又哪有余力向天下的貧苦民眾伸出援助之手……

為了擠出父親的住院費和家裏的生活費,母親不得不廢寢忘食地工作。她每天起早貪黑地踩著窗邊的那架縫紉機,默默地縫制著襯衫、裙子之類的東西,一邊工作,一邊還得照顧尚且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母親當時的操勞一定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吧。盡管現在能夠如此平靜地講述那段往事,但那確是我的家族歷史中最為貧困的一個時期。

話說回來,我本人倒沒因貧困而感到如何痛苦。且不說周遭的人們都有相似境遇,就算再怎樣窮苦,畢竟是小孩子,總是懂得如何從玩耍中尋得快樂。

只要一截棒子在手,就足以讓人興致勃勃了。

當然,我時常覺得年幼的弟弟妹妹確實可憐。

由於家中生計困難的狀況長期持續,在我的記憶裏,我們這些孩子幾乎從沒得到過什麽零花錢。那時候,我們就連在粗點心店買顆五日元糖球的錢都沒有——這跟當下那些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孩子比起來,真是堪稱笑談的窘迫了。

別人家的小朋友,就算再怎麽窮,那點錢總還是有的。大家都在買糖球、洋片和小徽章。然而,我和弟弟妹妹只能眼睜睜看著朋友們買,自己什麽也買不了。

畢竟,稍稍年長的我多少學會了忍耐。然而,一見到弟弟妹妹滿眼羨慕地望著別家孩子吃糖果,我就有些忍無可忍,極其不是滋味。我這個哥哥總想為他們做點什麽。

我想到一個主意,把空的啤酒瓶呀可樂瓶什麽的收集起來,送到小酒館去換退瓶費。一個啤酒瓶能換五日元,一個大號的可樂瓶能換十日元呢。

於是,我開始在離家稍有些距離的住宅區四處轉悠,收集別人家屋檐下擺放著的空瓶。盡管有時甚至是擅自帶走了空瓶,但畢竟處理那些積攢多日的瓶瓶罐罐是件挺費力的事,想來應該不會遭人抱怨吧。

我用這些錢讓弟弟妹妹在粗點心店痛快揮霍了一番,余下的就攢進了自己的荷包。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有些效率低下(還請體諒我一次搬運十幾個空瓶的辛苦啊),但也確實是個頗具可行性的主意。

然而,往同一家酒館送瓶次數多了以後,就會被識破——“這些不是你買的東西吧”。所以,我特意跑去很遠的地方收集空瓶,到那些街區的酒館輪換著送瓶。

然而,因為畢竟還只是個孩子——有那麽一次,為了收集空瓶走得太遠,我不知道怎麽回家了。

直到太陽下山,夜幕降臨,依然找不著北的我只好哭著向派出所的巡警叔叔求助,被摩托車載回了家。在那個年代,光是有摩托車停靠,就會引人圍觀,所以我的迷路事件成了街坊鄰居間的一大話題。我不光挨了學校老師的批評,還被母親知道了收集空瓶的事,勒令禁止了我的“打工”活動。

失去了賺錢的手段,也就失去了為弟弟妹妹購買點心的能力。萬般無奈之際,住在附近的中山先生向我伸出了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