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王的旅程

安妮在快到森林邊緣時勒住了馬。下方地勢驟降,轉為綿延起伏的小丘。不到半裏格開外,大地再次攀升,變得比從前更加陡峭。一條小溪蜿蜒直至谷底,附近便是北拉瑟恩大道的路面。

“我看到他們了,”阿特沃輕聲道,“殿下,我再也不會懷疑您的預知能力了。我們差點就被敵人腹背夾擊了。”

安妮望向他所指的方向,於是也看到了山坳裏的那座巨大的營地。站在高處,能把它看得一清二楚,但在路上可就未必了。

“他們怎麽知道我們會來?還在所有可能的路線裏偏偏選了這條駐守?”阿特沃驚嘆道,“就算我們隊伍裏有叛徒,那叛徒還長了雙翅膀飛過去,他們也得把軍隊從寇本維或者蘇斯奇爾德開拔過來。瞧他們的樣子,恐怕早就安頓下來了。”

“他們有邪咒之子,”安妮答道,“而且很強大。”

阿特沃揚起眉毛。“我聽說過類似的傳聞,”他說,“寒沙佬的胡說八道,純粹是想嚇唬我們。”

“你都相信我能看透時間和空間了,為何還要懷疑別人做不到呢?”

“您的能力已經得到多次證實,”他回答,“何況還有聖者庇佑著您。”

“既然聖者也祝福我,也就能祝福別人,”安妮說,“我想他就在那兒。我看不見他,但有時我覺得自己看到了他的影子。”她大笑起來,“所以我做了件我一直不喜歡做的事:我找了些相關的書籍。看起來寒沙王室的某些成員生下來就擁有力量,而且從出生起就開始食用奇特的提純精油和烈酒,用來加強他們的能力。”

阿特沃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要是寒沙真的擁有這種先知,他們又為什麽會打敗仗?就連戰術失誤都不該有。”

“邪符之子也不是完美無缺的,我猜,而且有些相對更加強大。戰爭開始前,他們有時就會遭到暗殺。”

“可如果他們能看到未來——”

“顯然,他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她回答。

“那我們就把前面那個幹掉好了。”

“我正在想辦法呢。”安妮告訴他。

“這麽說他預見了我們會走這條路——”

“而我預見了他們設下的陷阱,因為他的預見。”安妮回答,“現在我們也得設下一個陷阱。”

“我們需要知道他們的人數,”他說,“還有兵力的布置。”

“我今晚就派瑟夫萊去,”她說,“到時候應該沒什麽月光。他們會弄到我們想要的情報的。”

安妮在阿特沃的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嫌惡,但他只是點了點頭。

安妮在黎明前醒來,盡管炎夏尚未對涼秋俯首稱臣,她的身體仍舊發起了抖。安妮躺在床上,試圖回憶自己身在何方,可身旁的色彩和形狀似乎全都無甚意義。她閉上眼睛,悄然爬出洞外,將八條腿足伸開,踏入沙地,嗅著近旁帶著血腥氣味的甜香。她伏下身子,等待著,感受著身體裏泥土的病態力量,感受著自她體內綿延直至巨淺海與更遠之處的那座森林。

她再次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努力忍住惡心,用四肢推開被單,試圖恢復正常。

冷靜下來。別恐慌。

她又去了那兒,而埃瑞拉在黑夜中如同烙印般顯眼。恐懼漸漸消散。

可她還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大人?”

她聽過這聲音。娜蕾奈。

“是夢,”她喃喃道,“每一晚都更真實。更難記住……”她又打起了哆嗦。她思索著剛才自己說的話,卻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怎麽了?”另一個聲音問道。是埃米莉,她的另一名女傭。

“殿下又做噩夢了,”娜蕾奈說,“這事我在行。繼續睡去吧。”

“我想等她好些了再去。”埃米莉回答。

某種溫熱之物觸及安妮的雙唇,她隨即嘗到了略帶苦味的液體。她覺得很合口味,於是又喝了些。

“這應該能讓你好過些,”瑟夫萊女人說,“又預見什麽了嗎?”

“沒,”安妮回答,“那些夢——更真實了。不,這次——這次不一樣。真實得就像記憶,我還以為那就是我的記憶。有時甚至不是人類的記憶。就在剛才,我還以為自己是只蜘蛛。”她又停了口,“這話聽起來很瘋狂,可說真的,我每次醒來,都會越來越記不清自己是誰。”

娜蕾奈沉默了半晌。她又喂安妮喝了一小口茶。“萬物恒常,”她說,“我們死的時候,那條河會把生命帶走,可我們身體裏的東西卻不會消失。”

“我見過那條河,”安妮說,“我親眼看著它帶走了一個人。”

“對。它會吞噬我們,最後令我們靈魂離體,我們將忘卻一切。可我們知曉的事物會留存在河水裏——只不過不在我們體內,因為原本存儲這些東西的容器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