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張王座

埃斯帕把匕首又舉高了些,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他剛才聽到了——或者以為自己聽到了——有東西在濃密的低地森林中穿行的聲音,可此刻他能分辨出的卻只有湍急的河水,還有低吹的風中枝葉的摩挲。

可隨即,聽到身後傳來布料摩擦樹木的微弱響聲,他飛快地轉過身。

他發現自己正對著咫尺之外莉希婭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

“見鬼。”他嘟噥一聲,倚著柳樹粗糙扭曲的樹皮,身體軟倒下去。

“我是走遠路下來的。”她解釋道。

“唔。”

她瞥了眼尤天怪的屍體。“你還活著。”她說。

“唔。”

“我活了很久,埃斯帕·懷特,也去過很多地方。可只有你,我的朋友,是獨一無二的,”她搖搖頭,“有沒有需要止血的傷口?骨頭沒斷吧?”

“我想沒有。”

“我剛才發現不遠處有個石洞。我們去那兒瞧瞧吧。”

他疲憊地點點頭。

她的手指戳到他腿上的肌肉時,他縮了縮身子。可說真的,這感覺幾乎可以用舒服來形容,就像長途跋涉之後的肌肉酸痛。

“很好,你這回沒摔斷骨頭。”她說。

“噢,猙獰怪肯定很中意我。”他說。

“如果他真的中意過什麽人的話,”她回答,“現在,讓我們把你的襯衫脫下來。”

他覺得自己連擡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她還是幹凈利落地幫他脫了下來。他感到腰窩傳來一陣劇痛。

“你該洗澡了。”她說。

“瑟夫萊洗澡太頻繁,”他說,“這不算啥好習慣。”

“可我們的體味好聞。”她說。

事實上,她身上有汗味,還有皮革的氣息,確實好聞得很。

“呃,這兒快長壞疽了。”她說。

埃斯帕低下頭,只見肋骨間有道參差不齊,但不算太深的傷口。血液把獵裝粘在了傷口上,所以剛才他才會有那種感覺。

他深吸了幾口氣,盡量放松身體,而她用水清洗傷口,又從背包裏取了些油膏填了進去。

“你救了我的命。”她說著,語氣溫柔得出奇。

“唔。你也救過我一兩次。”

“你很重要,埃斯帕。你值得我去救。”

他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也一樣。”他說。

她驚愕的視線與他交匯,而他突然顫抖起來,在那個瞬間,他仿佛凝視著世界上最深邃的森林,比沙恩林更不容侵犯,也更難以逃脫。他感到筋疲力盡,又為此而喜悅,為自己終於回到了家園而喜悅。

他看著那條道路,足有十次心跳的時間,接著森林的大門開始合攏。她掙脫了他的手,他心裏明白,假如她剛才輕輕揉捏他的手指,他就會做出愚蠢的行為。

見鬼,他想。他像這樣成天想著女人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還同時想著兩個?他又不是十七歲的毛頭小子。

“我不覺得我們有那麽長的時間,”埃斯帕說,“尤天怪說是芬德派他來的。假如芬德正在上面帶領那群烏合之眾——”

“這麽說,他確實成為血腥騎士了。”

“對,無論這該死的詞是啥意思。”

“我會告訴你的,我保證。可現在我們得走了。而且腳步要放輕。”

“別讓我等太久。”他說。

“不會的。”

山谷逐漸變窄,最後他們再次踏上了山坡。就算拄著莉希婭替他新削的拐棍,埃斯帕的腿還是隱隱作痛,隨著下坡的路越來越陡,他的膝蓋也疼起來了。

在心裏,他總是以為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恢復到從前的狀況。可現在他沒那麽肯定了。他已經經歷了四十個冬季,在他這個年紀,一旦弄斷了哪個部位,長不長得好可就不一定了。

他們終於來到了一片斜坡上的淺灘,兩邊除了山崖之外別無他物。

“我們會弄濕衣服的。”莉希婭說。

他們下山時基本維持坐姿,鞋底則在尋找踏腳石。這條山脈之水早已浸染了冬意,還沒等這段路走完三分之一,埃斯帕的手腳就都麻木了。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的靴底突然打滑,河水隨即裹住了他,帶著他順流而下,直到重重撞上一根圓木為止。

這兒的天空變寬了。兩頭白尾的老鷹在高空翺翔。峽谷邊緣的樹梢俯視著他。

這兒還有生機,他心想。雖然有一大堆怪物。我為啥要回到一切都死透了的禦林去?為啥不留在這兒,戰鬥,死去,回歸大地?

等到有東西拍打著了他的臉,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嘴裏和肺裏都是水。他的身體也反應過來,報以好一陣痛苦的咳嗽。

“起來,”莉希婭說,“你還沒死呢,埃斯帕·懷特。”

他們走完了剩下那段路,然後他花了好幾分鐘來解決自己肺裏的水。

“見鬼。”他虛弱地擠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