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使

尼爾·梅柯文看到寒沙的龍旗時,心跳開始加快,手也因渴望殺戮而顫抖。一陣劇痛爬上身側,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放松,尼爾爵士。”瑪蕊莉·戴爾道。

他努力對她露出微笑。陽光中,歲月的痕跡在她身上顯現:眼角和下頜邊緣的皺紋,還有黑發中的幾條銀絲。可他從沒見過她如此美麗的樣子。她一襲翡翠色的薩福尼亞騎裝,穿著黑色的繡花半高筒靴。額頭那頂玫金色的頭環訴說著她的身份。

“尼爾爵士?”她重復了一遍。

“殿下。”他回答。

“我們不是來戰鬥的,所以手離劍遠點兒。”她蹙起眉頭,“也許你根本就不該來。”

“我身體好得很,殿下。”

“不,”她反駁道,“你的傷離痊愈還早著呢。”

“他是梅柯文家的人,”費爾·德·萊芮爵士道,“就像他的父親和先祖。男人都頑固得好像鐵船頭。”

“我知道我沒法作戰,”尼爾說,“我知道我會不小心扯脫縫合線。可我還有一雙眼睛。我能及時發現不懷好意的匕首。”

“然後再扯脫你的縫合線。”費爾咕噥道。

尼爾聳聳肩,光是這個動作就引來一陣劇痛。

“你來這兒不是替我擋刀子的,尼爾爵士。”瑪蕊莉說。

那我來這兒幹嗎?他無聲地詢問著。可他感覺到自己僵硬的四肢,隨即明白過來。女王和負責照料他的醫師看法相同,他們都認為,他再也沒法揮劍殺敵了。她正在努力——就像以往那樣——教授他另一種技藝。所以當整個王國都在積極備戰的現在,尼爾卻發現自己正盯著敵人們的臉,試圖清點他們的數量。

照他估算,這支寒沙先遣隊約有一百人,就站在他們和寇本維的白色城墻之間的空地上,可這對寒沙的大軍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寇本維已被占領,盡管尼爾看不到敵人,可他明白,絕大部分的寒沙艦隊都開進了碼頭,或是沿著這座巨型港口的海岸停泊。沒準有六千人。或者一萬?兩萬?站在這兒是不可能知道的。

可他這邊卻僅有二十人。不可否認,他們身後還有將近兩千名士兵,但都位於一裏格開外的遠處。女王可不想引誘寒沙人開戰。至少暫時不想。

所以當那群北方佬對著和談旗幟怒目而視時,他們卻在耐心等待。尼爾聽著這群寒沙人用他們空洞浮誇的母語竊竊私語,想起了自己的孩提時代:他在漆黑的夜晚爬上寒沙人的崗哨時,所聽到的也是同樣飄忽的語言。

“寇本維的城墻很棒。”費爾爵士評論道。

尼爾點點頭,望向他從前的保護人。不久以前,他的頭上還能找到些許黑發的痕跡,可如今卻灰白一片。他的長發留成群島人的樣式,用一根皮繩束在腦後。他的臉頰曾被槍杆的碎片刺傷,如今滿是凹痕;還有一次,維寒人的劍幾乎割下他前額的一大塊皮膚,從那以後,他的一條眉毛就總是怪異地聳著。尼爾初見他時,他那塊青紫色的皮膚幾乎脫落,而雙眼腫得根本睜不開來。他當時六歲,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下凡到人間的戰爭聖者紐敦·勒姆·艾瑞因特。在之後為費爾效命的那些年裏,在他的心裏,他對費爾的看法始終未變:偉大崇高,永生不滅。

可如今的費爾呈現了老態。他的身體似乎也有些縮水。這讓尼爾很是不安。

“確實。”他贊同著,目光移向那座白石砌成的堅固要塞。

“我在那兒住過一段時間。”艾麗思·貝利說。

“是嗎?”瑪蕊莉問。

“那時我八歲,在叔叔家住了幾個月。我還記得城中央有座漂亮的公園,裏面有一座噴泉和聖奈蘇妮的雕像。”

尼爾借著眼角余光打量著艾麗思。她的語氣輕柔,雙眼之間的些許皺褶讓他猜測,這位年輕女子應該是在繼續回憶:比如街道是如何鋪設的,城門在什麽方位——任何有助於保護瑪蕊莉的事都行。她年輕、迷人而又美麗,可若是說到這位嬌小的黑發女子和依倫的相似之處——她們都很危險。她了解的知識愈多,也就愈加危險。

尼爾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任她。她的過去可並不光彩。

他突然發現艾麗思與他四目相對,頓時漲紅了臉。

抓到你了,她做著口型,歡快地笑了起來。

“城墻確實很堅固。”他說著,傻乎乎地還以微笑。

“這座可憐的城市易手得那麽頻繁,我真想知道他們費工夫去築墻幹嗎?”瑪蕊莉評論道。她踩在馬鐙上,略微站起了一點兒。“啊,”她說,“他來了。”

只見一個大塊頭男人越眾而出,胯下軍馬身披黑紅相間的塗釉馬鎧。他穿著一件同樣色彩的胸甲,上面繪有一只俯首的雄鷹。這一身更接近禮儀裝束而非作戰所用。一條雪白的熊皮披風搭在他的肩頭,而他浸油的海豹皮靴更是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