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四個短故事(第6/13頁)

“如果您樂意的話,殿下。”

“我不樂意,但我還是要列舉出來。”他前傾身體。

“你沒能阻止威廉將其女兒們指定為繼承人。你答應彌補這一失誤,卻再次失敗。如今不但他的女兒之一仍舊存活,還坐上了王位。光是這些已經比普通人一輩子能犯的錯還多了,赫斯匹羅。你還沒能喚醒禦林中那些隱匿領主的巡禮路。盡管你犯下了諸多過失,”——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盡管你犯下了諸多過失,我的前任,你的摯友盧西奧,卻把艾塔斯之箭交托給你,命你殺死荊棘王。這次你又失敗了,還弄丟了那支箭。”

赫斯匹羅本想反駁最後一項指控,細想之後便作罷了。這有什麽重要的?他說的基本沒錯,特別是關於安妮的那些。在這件事上,他只能責怪自己選擇了如此不可靠的盟友。說真的,巡禮路根本不重要,盧西奧也很清楚這點。

可盧西奧已經死了,很有可能就是死在如今指控他的這個人的手裏。尼洛·法布羅根本不明白赫斯匹羅真正的過失所在。

“最後,”教皇總結道,“你還怯弱地逃離了你在伊斯冷的崗位。”

“我有嗎?”

“有。”

“有意思。在您得到的報告裏,這是發生在幾月份的事?”

“就在俞爾節之後。”

“那時候國王羅伯特還在位,離安妮召集大軍還有好幾個月。你怎麽會覺得我是逃走的?”

“你對自己的行蹤沒有留下任何解釋,”法布羅說,“我們還能怎麽想?”

“這重要嗎?”赫斯匹羅說。在他自己聽來,他的語氣平靜得出奇,又生硬得超常,“你謀殺了盧西奧,現在是在清理余黨。我就是其中一員。所以何必多說廢話?”

“盧西奧是個蠢貨,”法布羅說,“盧西奧一直沒明白預言的真正意義,也不知道什麽才是當務之急。他太執著於過去了。但我覺得你和他一直在謀劃什麽。而且我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麽。”

“像我這樣的失敗者?我能謀劃什麽?”赫斯匹羅問道。

“這就是我們現在要弄明白的事。”法布羅說。

赫斯匹羅覺得喉嚨發幹,有那麽一瞬間,那句話堵在了他的嗓子眼裏,化作一陣喘息脫口而出。

“你說什麽?”教皇問。

赫斯匹羅深吸一口氣,昂起頭。

“你們會弄明白的,”他重復了一遍,這次話語清晰可聞,“但不會是你們喜歡的方式。”

赫斯匹羅看到法布羅正了正神色,張口欲言。

我是赫斯匹羅,他想。他咬緊牙關,然後松開,送出那句咒語。

“踏遍諸道,通曉諸殿,隱匿於影中的聖者們啊,請降臨我的身畔。”

他讓世界深處的冰冷河水透過腳底湧入他的身軀,他的雙腳變得麻木,隨即是雙腿,胯部和腹部。他覺得心臟停止了跳動,明白自己沒多少時間了。接著那陣麻木感到達了他的頭部,身邊環繞的人聲也漸漸隱去。他仍可視物,但他眼前的形體變得渺小,火把就像細碎的黃銅首飾。他感到腳下的巡禮路之力掏空了自己的身體,將它肆意拉扯。

他在做什麽?他是誰?面孔在他腦海中逐漸褪色。他看著身側那人,卻憶不起他的姓名。就連這個地方也開始顯得陌生了。

這時他感覺到一股巨力在拖拽著他:方才潮水流入了他的體內,而如今它即將奔湧而出。等到那時,它就會將他一起帶走。

除非……

例外確實存在,可他想不起來了。但他的目光掃過這陌生的房間時,仍舊看到了某種東西。他的眼睛告訴他,那是人類的軀體,但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那是一條河,一條小溪,一條湍急而明亮的水流。它很美,而他就像個快要幹渴而死的人那樣,朝它伸出手去。

其他的一切都在淡去。水流離得太遠,而體內的那股力道又是那麽強。他意識到自己停止了呼吸,可突然間他不在乎了。他可以休息,遺忘,沉眠。

不。我還是馬伽·赫斯匹羅。我的父親是……

他想不起來了。伴隨著一聲不完整的呼號,他縱身跳向波光粼粼的河水,而他體內的某些東西朝他麻痹的身軀所不能及之處伸展而去。他感覺那河水再非河水,而他的手指也不再是手指。他把水流拉向體內,仿佛要喝下它一般。靈魂和肉體的分離之痛得到緩解,而他飲下更深處的河水,將自己的身體徹底敞開。與此同時,一切都隱入了黑暗之中。

不可能,有人似乎在說。

赫斯匹羅能感覺到自己咧開的嘴,仿佛一彎分割兩個世界的新月。

不可能。你沒走過那條巡禮路。只有我……

“你說得對,”赫斯匹羅說,“但我跟它很合拍。”

尚不及我。

赫斯匹羅突然覺得寒意被灼熱所取代,他的身體變得僵硬,隨後開始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