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與利(第3/7頁)

位置並無分毫偏差。

問題是,她親手放的那條,是香奈爾,而眼前裝作若無其事橫躺在那裏的,分明是條愛馬仕。

事情講到這裏,利先生停下來,呼了一口氣,瞧著安。

“你是不是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安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是慢慢說:“然後呢?”

利先生對他的反應有些微意外,此刻她身子還緊緊貼在椅背上,眉宇間一絲驚魂未定,從這爽朗的美人臉上流露,更添嬌媚,令人目眩。

她呼口氣,沒有回答安的話,繼續說道:“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精神過敏,所以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並且堅持睡在那間房裏。”

安眉毛微微一動,對利先生的觀感忽然一變,且問道:“再也沒有發生了嗎?“

利先生搖搖頭,她對自己情緒的控制,似乎已經到了極限,語氣開始出現顫抖:“夜夜如是。只要我一醒,就可以看到一幕衣帽間大逃亡。它們怎麽可以自由活動,跑出來又是為了什麽,我一無所知。”

她非常幹脆地下了一個結論:“這就是我恐懼的根源。”

未知,的確就是最大的恐懼。

那麽,我能幫你做什麽呢?

安根本不去追究世界上是不是會有得到靈魂,擁有意識,渴望自由的衣服。怪事年年有,今年也不空,向往自由的衣服雖然不多見,偶爾跑出幾件來也可以理解。

說他理解,不如說他其實不關心。

只要能夠償還你所虧欠的就好,不需要太講究方式。

利先生對此未嘗不知,但她似毫不介意,璨然一笑:“我要你守著我睡覺。”

跟隨利先生返家,一前一後走進她房間的時候,那一點簡潔利落,叫安微微有點驚訝。

的確是一個很大的房間,鐵花架子床,旁邊放一張圈手椅,床與椅子之間有一盞小小的燈,照著床頭櫃上一杯水,兩本書。

兩扇門與墻面同色同質,隱藏在床的對面,應該是洗手間和衣帽間的入口,此外空無一物,連一幅畫都沒有。

壁紙床單,一色的白。

看不出這亮眼的美人,生活環境卻截然相反——雖然也只限於臥室。安進來時候經過的其他地方,氣質輝煌,大家氣象,就算把黃金貼滿墻,都花不了那麽多裝修的費用。

覺察到安微微動容,利先生向他一笑,隨口說:“睡覺的地方,要什麽花樣。”一下踢掉自己的鞋,伸著懶腰軟軟地拉開衣帽間的門,“你看看,就是這些衣服作怪。”

自己進了另一扇門,水聲嘩嘩,是在洗手。

安在門口看,衣帽間而已,居然有兩個臥室那麽大,精心打制的各色衣架錯落擺放,松緊裏外長短,布絲綢棉緞呢,或掛或疊,滿滿當當,繽紛千色。靠墻較低處則是鞋架,上頭所納,幾乎可以用連綿不絕來形容。

這裏擺的衣服和鞋子,夠一個普通女孩子穿一輩子,絕不會覺得自己委屈。

但是利先生洗了手在門口甩著,卻說:“都是這個季節的,過幾天該換了。”

安走進去,轉了一圈,他過往的經驗可以告訴他——這些皆衣物,采用了什麽質料,出自哪個設計師之手,搭配出來,能夠凸顯出穿者哪一種氣質。但他實在看不出那條黑色低胸連衣裙和那條金色絲巾之間,會有什麽共同語言需要跳下來找個地方溝通一番,更不曉得一條腰身只有23的長褲,跑下來散步莫非是為了纖體?

但是,利先生並不是信口開河的人。

以安對人的了解,她更不是精神會受到刺激,從而出現幻覺的人。

這個女人有玫瑰一樣的外表,神經卻比鋼絲更堅韌。

既然如此,安一言不發,只是在圈手椅上坐下,擺出了長夜開眼的姿勢。

這個姿勢他並不陌生。在給阿落施行換心手術以前,那孩子從來沒有安靜地睡過,永遠斷斷續續地,在黑暗中呻吟、嘶叫、輾轉,甚至暴跳,他需要保持時刻的清醒,以便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阿落抱在懷裏,看是否能免去他更多的不適。

那真是好時光——一個專業於攫取、破壞、搶奪的人,忽然發現保護自己所珍愛的,原來是最幸福的事情,無論犧牲什麽,睡眠或生命。

利先生窸窸窣窣換了睡衣出來,烏發如雲,散落下來,在幽柔燈影之下,美艷不可方物。

眼角流波一樣的光,無孔不入地觀察安。忽然問:“你在想念誰嗎?”

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和人對視,是隱藏情緒最好的辦法。他只是簡短地說:“睡吧。”

利先生眯起眼睛,倒很幹脆,自己把自己裹進毯子中,小豬兒一般滾了兩滾,渾身上下都包得嚴實,忽然天真地一笑,說:“講個故事給我聽吧。”

這平日不可一世的美人,此時露出孩童般純潔的臉孔。期待地將身子拱到床邊,蜷縮著,仰起頭來等待安。脈脈,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