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殘酷修行

藍色天幕下,安和那只小狐狸,被一只纖纖素手提著領子懸在空中,目送那纖弱美好的背影消失。

他雖然不大適應,但總算保持鎮定,不過再鎮定都是個小巫,那位大巫同志用尾巴把臉一遮,爪子貼在耳朵邊邊上,這會兒已經睡上了。

那女子喃喃嘀咕:“我要是把你這麽一放,你會不會自己飛起來呢?”

考慮了一下以後算了:“萬一摔壞了腦子,你媽我倒不怕,惹毛你大阿姨就麻煩了……”

轉身,安覺得身前耳旁狂風大作,緊緊壓迫,連眼睛都睜不開。憑感覺他知道自己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前進,空氣割得耳朵生疼,漸漸失去感覺,是不是還安穩地存在於腦袋兩側,非摸一下不得而知。幸好這空中旅程很快結束,腳下傳來接觸大地的實感,叫人大為欣慰。

他迫不及待睜開眼睛,內心深處極為希望立刻看到阿落,但眼前只是一棟很簡單的公寓樓。他們的著陸點在樓的背面,繞出去走了兩步,四周環境表明這個區的居住條件可真不怎麽樣,要不,老鼠怎麽就在街上走來走去呢?

安壓抑內心情緒的波動,一聲不響地跟著那女子走。後者熟門熟路,拐到公寓樓前,進大門,上樓,忽然轉過來嫣然一笑,說:“忘記告訴你了,我叫狄南美。”

安點點頭:“我叫安。”

狄南美懶洋洋地爬樓,一邊說:“我知道。我還知道你以前叫愷撒,全世界排名第一的殺手,對委托人和目標的要求都極高,所幹掉的人物,都是一行中的翹楚。最後一役,為接近防護極嚴的第比斯醫院董事會主席,埋頭攻讀七年專業醫學,從住院醫生做起,直到成為超級外科醫生,不但成功完成任務,而且順便攻克了心臟搭橋方面的一個關鍵難題。”

她背對他,伸出一個大拇指:“了不起,有原則,有本事。”

安的眼珠子幾乎爆出來。如果前面這會走的是一個普通人,下一秒,要麽就發現他消失得無影無蹤,要不就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在緊張一下之後他就想起,既然一個人會飛,又可以讓衣服到處跑來跑去,那麽無論她表現得多麽明見萬裏,我們都只好隨便她。

爬到第七樓,一直窩在南美手心裏睡覺的小狐狸阿展,忽然一下精神了,噌的一聲閃上南美的肩膀,直直地站著,尾巴一搖一搖的,表現得相當興奮。與此同時,七樓走廊上的一扇門吱呀一下打開,一個笑眯眯的男孩子把頭伸出來,說:“阿展回來了啊。”

安的心臟立刻收緊。

——那是小破。

為什麽小破會在這裏?

如果小破在這裏,是不是表示,阿落也會在這裏?

無論面對什麽異象或磨難,匪夷所思,詭譎怪誕,安始終能保持冷靜。

做殺手的最高境界,是超然萬物,生死你我,都理所當然。

然而,忽然此刻,整個人,似乎都僵硬了。不能言語,望向那扇門,裏面有沒有所希望的。

你有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在沙漠裏等待拯救,極虛弱時耳邊一聲駝鈴。

若有若無,似真似幻。下一分鐘來臨的可能是天國,也可能地獄。

近鄉情怯,他的腳步反而慢下來。

小破一出來,第一件事,是從南美手裏接過阿展,動作熟練,神情自然,簡直是個資深的BABYSITTER。阿展從頭到尾懶洋洋的,活像天下人都欠該小狐狸兩百兩銀子一樣,一看到小破,精神為之一振,趴在他肩膀上一扭一扭,皮都癢起來了。

南美搖搖頭:“好色之心,狐皆有之,連達旦都要泡,算你狠。”此時小破才看到安,大為意外,眼角一揚,望向南美,後者聳肩,作無辜狀。小破咧嘴笑,十分欣喜地對安說:“大叔,你自己跑出來了啊。”

這所屋子,外表看來無比之齷齪,裏面卻別有洞天。格局開揚,家具精潔,細節處尤見功夫,是在財力無礙的前提下,第一流品位和眼光才能達到的效果。玄關處放一張花梨木長幾,溫潤沉斂如玉。

隨南美和小破進了房間,安木然注視小破的身影,在四周隨意地走來走去,他思緒雜陳,混亂到不能鎮定。

——發生了什麽事?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在撞車之後, 在醒來之前。彼此分散的期間,有什麽降臨,頃刻令世界改變。

安一無所知。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定和小破有關。就是因為在絲米國際學校遇到了小破,這一切才會接連發生。

有一分鐘,安陷入對自己深深的責備中。如果他選擇了另一個城市,如果送阿落去普通的公立學校,如果那天晚上不讓阿落去做客,甚至,只要在第一件怪事發生以後迅速帶阿落搬遷去其他地方,遠遠逃開那些不尋常的怪異。今天,另一個星期六的今天,也許他還可以心平氣和地坐在廚房裏,聽著莫紮特,應和阿落從廚房裏發出的切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