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5/6頁)

“這是一份該死的入侵計劃。”她冷冷地重復他的話。

她冷酷地保持著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告知他詳情。

他身體往後一靠,緊緊攥住那張紙,直愣愣地望向其中的印鑒,手指撫摸著賽拉斯銘牌上系著的鎖鏈。

“要知道,關於我,你說的沒錯。”貝莉絲說道。他們壓低音量,以免吵醒隔壁屋裏的女人。貝莉絲的嗓音毫無生氣。“你說的沒錯,”她重復道,“我對艦隊城缺乏歸屬感。我能看出來,你心裏想,‘我不信任這個來自上等城區的婊子。’”

坦納搖搖頭,試圖否認,但她不給他機會。

“你是對的。我不值得信任。我想要回家,坦納·賽克。要是打開門就能走到獾澤,薩拉克斯區,馬法頓,魯德彌德,或者新科羅布森的任何一個地方,嘉罷在上,我就會走出去。”

面對她激動的態度,坦納幾乎愣住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繼續說,“沒錯,我曾幻想過救援。我幻想新科羅布森的艦隊把我接回家,然而這裏有兩個障礙。

“我想要回家,賽克。可是……”她猶豫不決,略微有點兒泄氣,“可是‘女舞神號’上的其他人沒有這種迫切的需求。我明白……那對你們來說意味著什麽……對所有新科羅布森的改造人來說……‘獲救’意味著什麽。”她扭頭望向他,眼神毫不畏縮。“無論你是否相信,這不是我希望的。我對新科羅布森不存在錯覺,對你們的放逐不存在錯覺。你根本不明白我的處境,坦納·賽克。你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迫使我登上這條該死的破船。

“無論我多想回家,”她說,“我明白,對我來說最好的方案,對你們卻未必,我不願摻和在這件事裏。這是實話。”她突然說道,仿佛充滿驚訝,又仿佛自言自語。“我無法說服自己。我承認。這是實話。”

她稍一遲疑,然後擡頭望向他。

“就算你認為我滿嘴謊言,賽克先生,還有第二個事實:我根本無計可施。我不可能跟隨底爾沙摩人逃跑,也不可能給新科羅布森艦隊帶路。我被困在了艦隊城。我完完全全被困住了。”

“那麽,誰是賽拉斯·費內克?”他說,“這又是什麽?”他揮了揮那封信。

“費內克是一名科羅布森密探,跟我一樣身陷困境。不過他獲得了消息,”她冷冷地說,“關於那該死的入侵計劃。”

“你想要它淪陷嗎?”她問道,“老天,我明白你對那地方沒什麽好感。嘉罷在上,你有什麽理由喜歡它呢?但你真希望新科羅布森陷落嗎?”她的嗓音突然變得十分嚴峻。“你在那兒就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整座城市裏連一個值得懷念的人都沒有?你不在乎它落到成戈利斯手中?”

維尼昂街往南一點,在羅經區裏,有個小小的市場。每逢回避日和塵埃日,它便會出現在倉庫後面的小巷裏,規模很小,連名字都沒有。

這是個鞋市場。舊鞋,新鞋,偷來的,有瑕疵的,完美精致的,什麽樣的都有。木屐,拖鞋,皮靴,等等,一應俱全。

若幹年來,那是坦納在新科羅布森最喜歡的地方。倒不是他比別人買更多的鞋,而是因為他很享受在那條短巷中穿行,經過擺滿皮革與帆布鞋的桌子,聽著小販們大聲吆喝。

窄巷裏有若幹家小咖啡店,他跟店主和常客都很熟絡。當他不需要工作,又有點兒小錢時,常常會在覆滿常春藤的博朗咖啡館裏待上幾個小時,跟博朗·科洛、伊凡·科洛和蛙族人斯拉施內舍有事沒事地爭論一番,或者替可憐的瘋子“螺旋雅各布”買一杯酒。

他曾在那裏度過許多個日子,煙霧繚繞地喝著茶和咖啡,透過博朗歪歪扭扭的窗玻璃望向外面的鞋市,任由時間點點滴滴地滑過。嘉罷為證,沒有這種日子他也一樣能活。這不是什麽上癮的毒品,他也沒有因為懷念那樣的時光而難以入睡。

然而當貝莉絲問他是否在意城市陷落時,他立即就想到了這些。

當然,假如新科羅布森,連同所有他認識的人(他已經有一陣子沒想起他們了),連同所有他到過的地方,全都被格林迪洛(那是噩夢中才有的可怕形象,是頭腦中想象出來的陰影)破壞殆盡,沉入水中,那樣的情景當然令他驚駭。這當然不是他所希望的。

但他對自己的第一反應感到震驚。沒有理智的分析,沒有仔細的考量。他透過窗戶望向島上酷熱難當的夜晚,卻記起了別處的窗戶,記起了那厚實而斑駁的玻璃,以及外面的鞋市。

“你為什麽不告訴疤臉情侶?為什麽你認為他們不會幫忙把消息傳到城裏?”

貝莉絲聳了聳肩,裝出無聲的佯笑。

“你真以為,”她緩緩地說,“他們會在乎?你以為他們會自找麻煩?派出一艘船?負擔送信的費用?你以為他們會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你以為他們會全力以赴去救一座一有機會就要摧毀他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