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最終喚醒薩瑪科納的是雷鳴般的砸門聲。聲音穿透他的夢境,在他意識到這是什麽之後,立刻驅散了所有殘存的蒙眬睡意。他不可能聽錯——這是人類制造出的清晰而專橫的砸門聲,似乎是用某種金屬器物敲出來的,背後存在著數量可觀的意識或意圖。驚醒的人笨拙地爬起身,一個尖銳的叫聲加入了召喚的行列——有人在大喊,聲音並不難聽,手稿將喊叫的內容記錄為“oxi, oxi, giathcán ycá relex” 。薩瑪科納確信來訪者是人類,而非魔鬼,認為他們不可能有理由將他視為敵人,決定坦然地立刻與他們見面。於是他摸索著拉開古老的門閂,黃金大門在外部的壓力下吱嘎打開。

沉重的門扇向內打開,薩瑪科納站在門口面對著一群大約二十個人,他們的外貌並不足以讓他感到驚恐。他們似乎是印第安人,但有品位的長袍、飾物和佩劍與他在地面世界的部落中見到的毫無相似之處,而且面容與印第安人也有諸多微妙的差別。有一點非常清楚,那就是他們似乎不打算無緣無故地顯露敵意。因為他們沒有以任何方式威脅他,而是用眼神專注而意味深長地試探他,像是希望用視線開啟某種交流。他們盯著他看得越久,他似乎越是了解他們和他們的使命。盡管自從開門前用聲音召喚他之後,這些人就再也沒有開過口,但他發現自己慢慢地知道了他們來自低矮群山另一側的巨大城市,獸類向他們報告了他的存在,他們騎著獸類來到此處。他們不確定他是什麽種類的人、來自何方,但知道他肯定與他們模糊記得、在怪異夢境中偶爾造訪的外部世界有關。他如何能從兩三個頭領的視線中讀懂所有這些,這是他無法解釋的事情,不過很快他就會知道原因了。

接下來,他試圖用他從沖牛那裏學來的威奇托方言與來訪者交談,未能得到口頭回應後他接連嘗試了阿茲特克語、西班牙語、法語甚至拉丁語——還盡可能從記憶中搜刮出他蹩腳的希臘語、加利西亞語和葡萄牙語的許多字詞加進去,甚至沒有放過他的故鄉阿斯圖裏亞斯的農夫使用的巴布裏方言。然而如此多種語言並列的努力——用盡了他所有的語言庫存——依然未能得到任何回應。他停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一名來訪者開口了,使用的是一種徹底陌生、非常有意思的語言,西班牙人在將其發音轉錄為文字時遇到了極大的困難。他無法理解這種語言,說話者首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後指了指額頭,然後又指向眼睛,像是在命令對方注視他,以接受他想傳送的內容。

薩瑪科納聽話地照著做,發現他迅速掌握了一些特定的知識。他得知,這些人如今用不發聲的思想波溝通,不過他們也曾使用一種語言交談,這種語言如今只作為書寫語言而存在,他們偶爾開口說話不是因為傳統的習俗,就是強烈的感情需要一個自發的表達渠道。他只要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的眼睛上就能理解他們。若是想要回應,他可以在腦海裏將他意欲傳遞的消息構想成一幅圖像,然後將其內容通過視線發送給對方。思想說話者停下來,顯然是在等待回應,薩瑪科納盡其所能按照教給他的方法傳遞思想,結果卻不太如意。他只好點點頭,嘗試用手勢描述他本人和他的旅程。他指向上方,仿佛那是外部世界,然後閉上眼睛,比畫著模仿鼴鼠挖洞。然後他睜開眼睛,指向下方,以此指代他沿著陡峭山坡的下降過程。他嘗試著在手勢裏混入一兩個詞語——比方說,他依次指著自己和所有來訪者,嘴裏說“un hombre ”[1] ,然後單獨指著自己,非常慢地說出他本人的名字,潘費羅·德·薩瑪科納。

在這場怪異的談話結束前,雙方交換了大量的信息。薩瑪科納漸漸懂得了該如何投射思想,同時學會了此處古老的口頭語言的一些字詞。來訪者反過來學會了許多西班牙語基礎詞匯。他們自己古老的語言與西班牙人聽說過的任何語言都毫無相似之處,但後來他似乎覺察到這種語言與阿茲特克語之間存在某種極為遙遠的聯系,就仿佛後者反映了前者長期退化後的結果,或者有著非常稀薄的借詞滲透的血緣關系。薩瑪科納得知,地下世界有個古老的名字,手稿將其記錄為“Xinaián ”,根據作者的補充說明和標記的變音符號,對盎格魯-薩克遜人的耳朵來說,它的讀音近似於“K’n-yan ”——昆揚 。

不足為奇的是他們最初的交流僅限於最基礎的事實,但這些基礎事實也極為重要。薩瑪科納得知昆揚的居民古老得近乎永恒,來自太空中一個遙遠的星球,那裏的物理條件與地球上的幾乎相同。當然了,所有這些如今只是傳奇故事。誰也無法斷定其中有多少事實,或者對章魚頭生物圖魯的崇拜有多少出於真心誠意,傳說稱它將他們帶到地球來,他們依然為了美學原因敬畏它。他們確實了解外部世界,事實上地殼剛冷卻得適合生存之後,最初在地表定居的就是他們。在冰河時代之間,他們創造出了偉大的地表文明,尤其是在南極洲卡達斯山脈附近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