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然而我無意於接受任何忠告,盡管康普頓為我安排的房間很舒服,我卻徹夜難以合眼,因為我期待著能在天亮後親眼目睹白晝出沒的鬼魂並去保留地向印第安人詢問情況。我打算緩慢而徹底地仔細調查整件事情,在啟動實際的考古學調查之前,先用來自白種人和紅種人雙方的所有資料武裝自己。黎明時分,我起床穿衣,但等到聽見別人的響動才下樓。康普頓正在廚房生火,他母親在食品儲藏室忙碌。康普頓看見我,對我點頭致意,隨即邀請我去初升的迷人朝陽下散散步。我知道我們要去哪兒,沿著小路向前走的時候,我隔著西面的平原極目眺望。

土丘就在那裏——很遠,人為的規則線條顯得非常奇異。它高約三十到四十英尺,按照我的估計,從北到南約長一百碼。康普頓說從東到西沒這麽寬,輪廓仿佛被壓扁的橢圓形。我知道他曾數次前往土丘並全身而退。我望著西面深藍色天空映襯下的土丘邊緣,嘗試在上面尋找微小的不規則之處,產生了一種有東西沿著它表面移動的感覺。我的脈搏變得有點狂熱,康普頓默不作聲地遞給我一副高倍望遠鏡,我迫不及待地接了過去。我飛快地調好焦距,第一眼只看見了遙遠土丘輪廓線上的一片灌木叢——這時某樣東西剛好大踏步地走進視野。

它無疑是一條人影,我立刻意識到我見到的正是白晝出沒的所謂“印第安鬼魂”。我不再懷疑前人對它的描述了,因為這是一個高大、瘦削、身披黑袍的男人,黑色的頭發紮著羽飾,古銅色的臉上遍布皺紋,鷹隼般的面孔毫無表情,比我遇到過的任何事物都更像一名印第安人。然而我受過民族學訓練的眼睛立刻告訴我,他不屬於迄今為止我們已知的任何一種紅種人,而是劇烈種族變異的產物,並且來自迥然不同的文化源流。現代印第安人是短顱形的,也就是俗稱的圓頭,除了在兩千五百年甚至更久以前的古普埃布洛遺址中,你找不到任何一個長顱形(也就是長頭)的印第安人。然而這個人的長頭特征非常顯著,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連遙遠的距離和望遠鏡裏搖動的視野也沒有構成障礙。我還看見他那件長袍所遵循的裝飾傳統與我們熟知的西南部土著藝術毫無相似之處。他身上閃閃發亮的金屬飾物和掛在側面的短劍或類似的武器也是這樣,其樣式完全不同於我聽聞過的所有事物。

他在丘頂前後踱步,我用望遠鏡盯著他看了幾分鐘,觀察他邁步時的運動學特征和他昂著頭擺出的姿勢,這些使得我強烈而確切地認為這個男人——無論他是誰或什麽東西——絕對不是一個不開化的野人。我本能地感覺,他是文明教養的產物,但具體是哪個文明我就說不準了。過了一段時間,他消失在土丘遠離我們的另一側,就好像走下了對面我看不見的山坡。我放下望遠鏡,困惑引起的各種情緒怪異地混合在一起。康普頓好奇地看著我,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你怎麽看?”他問我,“這就是我們在賓格從小到大每一天見到的景象。”

中午時分,我們來到印第安保留地找老灰鷹談話——緣於某些奇跡,他還活著,但我覺得他足有一百五十歲了。他是個古怪的人,給人以深刻的印象——這是一位從不妥協、毫無畏懼的領袖,打過交道的對象有穿流蘇鹿皮襯衫的歹徒和商販,也有穿馬褲戴三角帽的法國官員——我對他表現出了順從與尊重的態度,因此很高興地見到他似乎挺喜歡我。然而,當他得知我的來意之後,他對我的欣賞反而不幸地變成了障礙。因為他想做的只有勸說我放棄我打算展開的調查工作。

“你年輕人——你別去打擾那座山。壞巫術。底下有許多惡鬼——你挖土就會來抓你。不挖,不傷害。去挖,回不來。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我父親和他父親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他一直在白天行走,沒頭的女人在夜裏行走。穿鐵皮衣服的白人從日落處和大河下遊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很久很久以前——比灰鷹的年紀還要早三四倍——比法國人那時候早兩倍——從那時候起就是這樣。比那時候還早,沒人靠近小山和有白色洞窟的深谷。再早一些,那些古老者不躲藏,出來建造村莊。帶來許多黃金。我是他們。你是他們。然後大水來了。一切改變。沒有誰出來,不讓任何人進去。進去就出不來。他們不會死——不像灰鷹,臉上長出山谷,頭上積滿白雪。就和空氣一樣——部分是人,部分是鬼魂。壞巫術。有時候夜裏鬼魂騎著半人半角馬出來,在人們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戰鬥。遠離他們的地方。沒好事。好孩子,你走遠些,別打擾那些古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