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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綠色筆跡寫成的泛黃手卷始於標志性的粗體字標題,然後是隆重的絕望懇求,希望讀者能夠相信接下來揭示的不可思議的事實:

我停下來思考我讀到的這些內容的不祥含義。“阿斯圖裏亞斯公國之盧阿爾卡的潘費羅·德·薩瑪科納-努涅茲紳士就昆揚地下世界的敘述,公元1545年”……僅僅這個標題就超過了任何頭腦能夠消化的極限。地下世界——又是這個持續不變的主題,印第安人的每一個傳說和從土丘回來的那些人講述的每一個故事都滲透著這個主題。至於時間——1545年——這代表著什麽呢?1540年,科羅納多和他的人馬已經從墨西哥向北走進荒野,但直到1542年才回來!我的視線困惑地順著書卷打開的部分向下移動,幾乎立刻落在了弗朗西斯科·巴斯奎斯·德·科羅納多的名字上。這份文件的作者顯然是科羅納多的部下之一——但他所屬的隊伍已經踏上歸途三年後,他在這個荒郊野外的地方幹什麽?我必須讀下去,再看一眼,我發現正在打開的部分僅僅是科羅納多向北征程的概述,與歷史上已知的記錄並無本質區別。

阻止我繼續打開紙卷讀下去的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光線正在變暗,急躁和困惑的心情使得我幾乎忘記了因為黑暗逼近這個險惡之處而感到恐懼。但其他人並沒有忘記潛伏於此的恐怖,因為我遠遠地聽見了一陣響亮的呼喝聲,叫聲來自一群聚集在村莊邊緣的男人。作為對焦急召喚的回應,我把手稿放回怪異的圓筒裏。脖子上的圓盤依然粘在筒身上,直到被我用力扒開。然後,我收拾好圓筒和較小的工具,準備返回村莊。我把鋤頭和鐵鏟留在土丘上,因為明天挖掘還要用。我拎起旅行包,跌跌撞撞地爬下陡峭的山坡,一刻鐘後就回到了村裏,向人們展示和解釋我奇異的發現。隨著夜幕降臨,我扭頭望向不久前才離開的丘頂,戰栗著見到夜晚出沒的女性鬼魂所持的藍色火把開始閃爍微光。

釋讀已逝的西班牙人的敘述將是個苦差事,為了更好地翻譯手稿,我知道我必須擁有一個安靜和放松的環境,因此不情願地將這個任務推遲到了深夜時分。我向村民承諾明早一定會仔細解釋我的種種發現,給了他們充分的時間查看這個怪異和撩動好奇心的圓筒。我和克萊德·康普頓回家,打算一有機會就上樓去我的房間開始翻譯。招待我的主人和他母親迫不及待地想聽我講述故事,然而我認為他們最好等我先讀懂整個文本再說,這樣我才能簡明且準確地向他們復述所有的要點。

我在房間裏唯一的電燈泡下打開旅行包,取出圓筒時注意到磁力立刻發揮作用,將印第安護身符牽引向它遍布雕紋的表面。有著細致光澤的未知金屬外殼上,圖案閃爍著邪惡的寒光,我研究著那些做工無比精致的褻瀆神聖的畸形怪物,而它們睨視著我,使得我不禁戰栗。此刻我真希望我仔細拍攝了所有的圖案,盡管反過來我或許會希望我並沒有拍攝。有一點我確實感到慶幸,那就是當時我還不認識在絕大多數裝飾紋路中占據主要位置的那個蹲伏著的章魚頭怪物,手稿將其稱為“圖魯”。最近我將它本身及手稿中與其有關的篇章和關於不能被提及的可怖怪物克蘇魯的一些新發現的民間傳說聯系到了一起,後者是在年輕的地球才半成形時從群星滲漏而至的恐怖之物。若是我早知道如此聯系的存在,就絕對不可能和這東西待在同一個房間裏了。圖案中次要的主題是一條半人的巨蛇,很容易就能確定它是伊格、克特薩爾科瓦特爾和庫庫爾坎[1] 的原型。在打開圓筒前,我在除灰鷹那個圓盤外的幾種金屬上測試它的磁性,卻發現吸力並不存在。將未知世界的這塊病態碎片與其同類聯系在一起的並不是普通磁力。

最後,我取出手稿開始翻譯——邊讀邊用英語粗略地撰寫摘要,遇到特別晦澀或古老的詞語或句式時為身邊沒有西班牙語字典而感到遺憾。我在進行探索時被拋回近四個世紀之前,這其中有著某種難以描述的怪異感,因為那會兒我的祖先還在亨利八世統治下守著薩默塞特和德文郡的家業,這些好紳士從未動過冒險將血脈送往弗吉尼亞和新世界的念頭,但此時新世界已經孕育了土丘中的陰森謎團,而同一個謎團現在又構成了我的整個世界和地平線。被拋回過去的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因為我本能地覺察到西班牙人和我共同面對的難題超越了無比幽深的時間深淵,屬於極為不潔和奇異的永恒範疇,而我們隔開的短短四百年相形之下毫無意義。只需要看一眼那個怪誕而險惡的圓筒,我就意識到了在已知世界的全人類和它代表的遠古神秘之間橫亙著令人眩暈的鴻溝。面對這道鴻溝,潘費羅·德·薩瑪科納與我同在,正如亞裏士多德與我、基奧普斯與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