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過路者

在森林環繞的宅邸中經歷過那場駭人事件後,我緊張而疲憊地在勒弗茨角旅館的房間裏躺了好幾天。我不記得我是如何回到車上、啟動引擎和不為人發現地溜回村莊的了。因為我的腦海裏沒有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象,只記得伸展狂野手臂的參天巨樹、惡魔般低沉的雷聲和映在那附近隨處可見的低矮土丘上的冥府幽影。

我顫抖著思索是什麽投下了那足以讓大腦崩裂的黑影,我知道我終於挖出了世間最無可比擬的恐怖魔物——它是來自外部虛空的無可名狀的災害,我們偶爾能聽見它在空間最偏僻的角落發出的惡魔般的微弱抓撓聲,但我們有限的視覺仁慈地免除了我們目睹它的機會。我見到的黑影,我幾乎不敢分析或辨認它的形狀。那天夜裏有某種東西躺在我和窗戶之間,每次我無法遏制本能去識別它的本源,身體就會開始顫抖。要是它發出了一聲嘶吼、吠叫或竊笑該多好啊,即便是這些異響,也能減緩那宛若深淵的醜惡感覺。然而它卻是那麽沉默。它將一條沉重的手臂或前腿壓在了我的胸口上……顯然它是有機生物,至少曾經是……揚·馬滕斯,我侵入了他的房間,他埋葬在宅邸附近的墓地裏……我必須找到本奈特和托比,假如他們還活著……它為什麽先挑選了他們,把我留到最後?……睡意如此濃重,而夢境如此恐怖……

沒過多久我就意識到我必須把這段經歷告訴其他人,否則肯定會徹底精神崩潰。我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會放棄探尋潛伏的恐懼,因為無知讓我焦躁不安,無論事實證明真相有多麽恐怖,我都認為不確定比直面真相更令人痛苦。我相應地在腦海裏構思了最合理的策略:我該選擇誰來托付我的信任,我該如何尋找那個毀滅了兩個人、投下噩夢般黑影的怪物。

我在勒弗茨角的熟人主要是親切友善的記者,他們中間有幾位還留在村裏,搜集那場悲劇的最終回響。我決定在他們裏面選擇一名同伴,我越是思考,就越是覺得我屬意一個名叫亞瑟·芒羅的男人,他膚色黝黑、身材瘦削,年約三十五歲,他的教育背景、品位、智力和脾氣全都證明他這個人不會受到傳統觀念和經驗的束縛。

9月初的一天下午,亞瑟·芒羅聽我講述了那段經歷。我從一開始就發覺他既表示出了興趣又對我感到同情,我講完以後,他用敏銳的思維和明智的判斷分析和討論整件事情。更重要的是,他的提議極其講求實際,他認為我們應該推遲在馬滕斯宅邸的行動,先用更充實的歷史和地理資料武裝頭腦。在他的主持下,我們走遍鄉間,搜尋有關可怖的馬滕斯家族的情報,最終發現一名鄉民的祖輩的日記具有無與倫比的參考價值。山裏有些混血兒在那起恐怖和混亂的慘劇後沒有逃往更偏僻的山坡,我們花了大量時間與他們交談。我們的終極目標是在其詳盡歷史的指引下毫無遺漏而明確地仔細調查整幢宅邸,在此之前我們要同樣毫無遺漏而明確地仔細調查與非法居住者傳說中各種慘劇存在關聯的所有地點。

調查的結果剛開始談不上有什麽啟發性,但制作成表格後,它們似乎揭示出了一個頗為顯著的趨勢。簡而言之,恐怖事件頻發的地區靠近那座宅邸,或者靠近宅子旁過分茂密的森林。然而也存在例外。是的,吸引了全世界目光的那起恐怖事件就發生在沒有樹木的開闊空間內,它和那幢宅邸還有與其相連的森林毫無相似之處。

至於潛伏的恐懼是什麽、長得像什麽,我們從驚恐而愚蠢的棚屋居民那兒一無所獲。他們一口氣就說出了一條蛇和一個巨人、一個雷霆惡魔和一只蝙蝠、一只禿鷲和一棵會行走的樹之類的描述。然而,我們依然認為我們有正當理由認為它是活生生的有機生命,對雷暴極為敏感。盡管部分故事提到了翅膀,但根據它厭惡開闊空間的特征,陸生動物的推測更有可能成立。與後者不相容的事實只有一點,那就是敏捷性,這個怪物的動作必須極為敏捷,才能完成之前的惡行。

熟悉那些非法居住者之後,我們覺得他們在許多方面奇怪地討人喜歡。他們是淳樸的生靈,不幸的血脈和與世隔絕致使他們退化。他們害怕外來者,但慢慢地習慣了我們的存在。後來在搜尋潛伏的恐懼時,我們砍掉了宅邸周圍的所有灌木叢,拆毀了所有分隔墻,他們給了我們巨大的幫助。我們請他們幫我們尋找本奈特和托比,他們表現出了由衷的哀傷。因為他們想幫助我們,但知道這兩位受害者和他們失蹤的族人一樣,也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事實上,他們有大量同胞被殺和失蹤,本地的野生動物同樣早已滅絕,我們對此當然已經深信不疑,滿懷憂懼地等待著新的悲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