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光芒的含義

1921年11月8日,一個被暴風雨蹂躪的夜晚,在一盞投下陰森暗影的提燈幫助下,我像白癡似的獨自挖掘揚·馬滕斯的墳墓。我是從下午開始挖掘的,因為當時有一場雷暴雨正在醞釀,此刻天已經黑了,風雨已經在密實得癲狂的枝葉之上爆發,我感到非常愉快。

我認為自從8月5日的慘劇過後,我的意識就有一部分脫離了正軌。古宅裏魔鬼般的影子,努力探究真相卻屢屢碰壁,10月那場暴雨中在小山村發生的慘劇。事後我為我無法理解其死因的同伴挖了一個墓穴。我知道別人同樣不可能理解,就讓他們以為亞瑟·芒羅迷路失蹤了吧。他們組織過搜索,卻一無所獲。非法居住者也許能理解,但我不敢進一步驚嚇他們了。我本人似乎冷淡得不近人情。我在宅邸裏受到的震撼影響了我的大腦,我現在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查明這個已經在我腦海中變得無比巨大的恐怖魔物的真相,使得我發誓堅持沉默和單獨行動的亞瑟·芒羅之厄運的真相。

僅是我掘墓的景象就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人心驚膽戰了。巨大、猙獰的原始樹木在頭頂睨視我,就像地獄般的德魯伊神廟的立柱。它們讓雷聲變得發悶,風聲變得安靜,只允許極少的雨點落到地面。宅邸後院疤痕累累的樹木之間,枝葉間漏下的微弱閃光照耀下,荒棄古宅爬滿潮濕藤蔓的石墻拔地而起,無人照看的荷蘭式花園離我比較近,某種白色真菌狀、過度營養、從未見過充足陽光的惡臭植物已經徹底汙染了步道和花壇。離我最近的是墳場,畸形的樹木肆意伸展瘋狂的枝杈,根系頂開了不潔的石板,從沉睡其下的物事中汲取毒液。在極其古老的黑暗森林中腐爛和衰敗的棕色枯葉覆層之下,我時不時能看見一些低矮土丘的險惡輪廓,它們是這片閃電肆虐之地的標志性地貌。

歷史帶領我找到這個古老的墳墓。是的,其他一切都結束於惡魔般的嘲諷之中,我擁有的只剩下了歷史。現在我認為潛伏的恐懼沒有實體,而是一個長著獠牙的幽靈,乘著午夜閃電來去。從我和亞瑟·芒羅一起挖掘出的大量當地傳說來看,我認為這個幽靈就是死於1762年的揚·馬滕斯。這就是我像白癡似的挖掘他的墳墓的原因。

馬滕斯宅邸由亥赫特·馬滕斯修建於1670年,他是一位富裕的新阿姆斯特丹商人,對英國統治下的地位變動感到不滿,於是找了一塊偏僻林地的山頂,修建了這座宏偉的住所,他很高興此處杳無人煙,風景優美。這個地點只有一個不足之處,那就是每逢夏季就常常遭到猛烈的雷暴雨襲擊。在選擇此處山頂修建宅邸時,馬滕斯先生以為這種頻繁爆發的自然現象只是那一年的特殊情況。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他知道這種事在當地極為常見。後來他發現這種雷暴雨對他的健康有害,於是他增建了一間地下室,在暴風雨最猛烈的時候入內躲藏。

亥赫特·馬滕斯的後代不如他那麽有名,因為他們是在仇視英國文明的環境中被撫養長大,得到的教導是避開而不是接受殖民者。他們的生活極度與世隔絕,據說孤立導致他們的語言和理解能力都出現了偏差。從外貌上來說,他們所有人都具有異色雙瞳的遺傳特征,一只眼睛是藍色,另一只是棕色。他們與社會的接觸變得越來越少,到最後只能和莊園內眾多的奴仆家庭通婚。這個繁茂家族中有很多人顯示出墮落和退化,搬到山谷的另一頭居住,融入混血兒人群之中,如今這些可憐的定居者就是他們的後代。剩下的那些人陰郁地抱著祖傳的宅邸不放,變得越來越排外和寡言,對頻繁爆發的雷暴雨養成了一種神經質的反應方式。

外界對這些事情的了解主要來自年輕的揚·馬滕斯,奧爾巴尼會議的新聞傳到風暴嶺,他在某種躁動情緒的驅使下加入了殖民地軍隊。在亥赫特的子孫中,他是第一個出去見世面的。六年的軍旅生涯結束後,他於1760年返鄉,盡管他也有馬滕斯家族的異色雙瞳,但他的父親、叔伯和兄弟都像憎恨外來者一樣憎恨他。馬滕斯家族的怪癖和偏見不再能夠打動他,山中的雷暴雨也不像以前那樣毒害他的心靈了。恰恰相反,周圍的環境使他感到抑郁,他時常寫信給奧爾巴尼的一位朋友,稱他計劃舍棄家族的庇蔭。

1763年春,揚·馬滕斯在奧爾巴尼的朋友喬納森·吉福德,因為通信夥伴的沉默而擔憂。考慮到馬滕斯宅邸的氣氛和揚與家人的不和,他就更加著急了。他決定親自去探望揚,於是騎馬進入山區。根據他的日記,他於9月20日來到風暴嶺,發現宅邸的情況極為衰敗。長著古怪眼睛的馬滕斯家族性格陰沉,他們汙穢的動物性一面讓他震驚,他們用斷斷續續的喉音說話,聲稱揚已經死了。他們堅稱他在去年秋天被閃電劈死了,就葬在現已無人打理的下沉式花園背後。他們領訪客去看墳墓,墳頭毫無標記,連墓碑都沒有。馬滕斯家族的一些反應讓吉福德感到厭惡和懷疑,一周後他帶著鐵鍬和鋤頭回來,挖開了朋友的墳墓。不出所料,他發現了被蠻力砸爛的顱骨,返回奧爾巴尼後,他公開指控馬滕斯家族謀殺了他們的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