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的恐懼

煙囪上的陰影

我去風暴嶺山頂那座荒棄古宅追尋潛伏的恐懼,那個夜晚天空中雷聲滾滾。我並非單獨一人,盡管我對怪誕和恐怖的熱愛使得我的職業生涯成了接連不斷的在文學與生活中求索奇異可怖之物的旅程,但我沒有讓這種感情把我變得有勇無謀。兩個肌肉發達的忠誠壯漢跟著我,機會到來時我就叫來了他們,在我那些可怕的探索活動中,他們已經與我合作很久了,因為他們格外適合做這些事。

我們悄悄地離開村莊,因為自從一個月前的可怖恐慌事件——噩夢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發生後,直到現在仍有記者在此逗留。後來我想到他們或許能夠幫助我,但我當時並不想見到他們。上帝啊,若是我允許他們一同參加探索行動,我大概就不需要獨自背負這個秘密如此之久了。我之所以獨自背負秘密,是擔心世人會說我發瘋或被潛藏其中的可怖寓意逼瘋。然而現在我無論如何都要開口了,否則堆積在內心的思緒會讓我發狂,真希望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隱匿真相。因為我,也只有我,知道是什麽樣的恐怖之物潛伏在那座幽冥般的荒涼山峰上。

我們乘一輛小型汽車在原始森林和丘陵地帶穿行了許多英裏,直到被林木覆蓋的陡坡擋住去路。夜色之下,沒有了平時鬧哄哄的成群調查人員,這片鄉野在我們眼中顯露了險惡得異乎尋常的一面,我們時常不顧有可能會引來注意而使用乙炔頭燈。天黑後,這裏看上去不怎麽安全,即便我對潛行於此的恐怖之物茫然無知,也會感覺到彌漫此處的病態氣氛。這裏沒有野生動物,死神窺伺之時,它們比人類更加睿智。被閃電打得傷痕累累的古樹變得逆反自然地龐大和扭曲,其他植物反常的濃密和躁動,雜草叢生、遍布雷擊熔巖的地面上隆起了古怪的土堆和圓丘,讓我想起等比例放大無數倍的毒蛇和骷髏頭。

恐懼已經在風暴嶺潛伏了一個多世紀。災難使得全世界第一次注意到了這塊區域,我也是在閱讀新聞報道時才知道具體情況的。此處是卡茨基爾山脈裏一塊荒涼而偏僻的高地,荷蘭文明曾短暫而無力地滲透進來過,敗退後只留下了幾幢近乎廢墟的宅邸和一些墮落退化的後代,他們住在與世隔絕的山坡上的幾個可鄙的小村莊裏。州警隊伍設立之前,普通人極少造訪這片地區,但即便到了現在,警察也極少在巡邏時來到此處。另一方面,那種恐懼在附近所有的村莊裏都是個歷史悠久的傳統,這些可憐的雜交種偶爾會離開他們居住的山谷,用手工編織的籃子交換他們無法通過狩獵、養殖或制造得到的基本生活必備物品。

潛伏的恐懼居住在人們避而遠之、荒棄多年的馬滕斯宅邸中,這座建築物位於坡度漸緩的最高處。這個地方由於時常遭遇雷暴襲擊,因而得名風暴嶺。一百多年以來,這座樹木環繞的古老房屋始終是極其瘋狂和異常恐怖的民間故事的題材。這些故事聲稱有種無聲致命的、體型龐大的蠕行魔物每逢夏季就會肆虐鄉裏。流民啜泣著堅稱有惡魔會在天黑後抓走落單的旅行者,他們或者就此失蹤,或者遭到肢解啃噬後令人驚恐地被棄屍荒野;偶爾還會悄聲說有血跡一直通向山頂宅邸。有人說雷聲能將潛伏的恐懼召喚出棲身之處,也有人說雷聲就是它的吼聲。

除了這片窮鄉僻壤的居民,誰也不會相信那些五花八門、互相矛盾的故事,尤其是人們對只被瞥見半眼的魔物的描述總是支離破碎、過度誇張。然而,農夫或村民都毫不懷疑馬滕斯宅邸是食屍惡鬼的出沒之地。這棟房子沒有什麽特別的歷史,調查人員在聽取非法居住者講述一些格外栩栩如生的故事後也曾探訪過那座建築物,但從未發現過任何值得恐懼的證據。老祖母們講述馬滕斯幽魂的怪異傳說,這些傳說涉及馬滕斯家族本身、家族遺傳的奇特的異色雙瞳、反常的漫長家族史和詛咒了這個家族的兇案。

帶我來到事發現場的恐怖事件出乎意料、不祥地印證了此處山民最瘋狂的傳奇故事。夏天的一個夜晚,一場猛烈得前所未有的雷暴雨過後,非法居住者鬧出的喧雜聲響吵醒了附近鄉間的所有人,普通的噩夢絕對不可能制造出這種響動。可憐的當地人聚在一起尖叫哀嚎,稱不可名狀的恐怖降臨在他們頭上,人們沒有懷疑他們。他們沒有看見它,但聽見了從一個小村莊傳來的慘叫聲,因此知道蠕行的死神已經來了。

天亮後,民眾和州警跟著顫抖不已的山民來到他們所謂死神降臨的地方。死神確實來過。閃電打得一個非法聚集村落的地面凹陷,幾間散發惡臭的棚屋被摧毀。然而與有機體遭受的毀滅性打擊相比,財產損失簡直無足輕重。應該有七十五人居住在這裏,但放眼望去連一個活物都看不到。地面一片狼藉,遍布血液和人類遺體的碎塊,它們過於生動地展示了惡魔般利齒和尖爪的摧殘痕跡,可是人們卻沒有看見離開屠殺現場的明顯足跡。大家迅速達成一致的意見,認為罪魁元兇是某些可怖的動物,而不是提出指控,認為看似神秘莫測的死亡事件僅僅是墮落退化社群中常見的齷齪殘殺。人們發現估計人口中有大約二十五人並非死亡而是失蹤後,這個指控被提了出來,卻依然難以解釋五十個人如何能被數量僅有一半的二十五人殺害。但事實仍舊是事實:夏天的一個夜晚,閃電從天而降,留下一個無人生還的村莊,而屍體遭到了可怕的摧殘、撕咬和抓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