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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斯經常是最後一個被接走的,但這也無所謂。他在“一勺愛”課後教育中心的大部分時間都覺得很無聊,所以現在等媽媽來接的時候感覺無聊也不算什麽大事。他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支著耳朵聽,只要聽到有汽車異常震動的聲音,媽媽的車就到了。

他已經在這家教育中心待了一年了。之前他去過另一家中心,但媽媽說那裏收費太高了,所以就換到了這一家。媽媽說這家的收費還比較人性化

“一勺愛”的負責人名叫佩裏,是個瘦小幹癟的男人。最近他正打算蓄胡子,但看上去卻像一條癩皮狗;臉上長胡子的地方都不是連在一起的。

麥克斯的媽媽來了。佩裏向他們揮了揮手,然後朝自己的車走去。“晚安,麥克斯。”

看見媽媽的車,麥克斯沒有跑過去,也不是慢慢地走過去。照他這樣的走法,估計要走上幾個星期。

麥克斯上了車,關上門,坐在前排的座位上,要知道他一周只能坐一次前排。

“嗨,麥克西。”媽媽一邊說,一邊揉著麥克斯的膝蓋。

“嗨。”麥克斯說。

“你好,佩裏先生。”她揮了揮手說。“我得花二十塊錢。”她走的時候對麥克斯說。每遲到一分鐘就要付一塊錢,規則就是這樣。

克萊爾坐在後排,她把腳擱在麥克斯座椅的椅背上,都不朝麥克斯那裏看一眼,這樣麥克斯也不跟她說話。很明顯,他倆都不會服軟向對方道歉。麥克斯覺得,他倆就好像又打了一百多次架:就好像有一個大衣櫃,裏面塞滿了他們對彼此做過的事,而這次的事情也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裏面,藏在門後大家都相安無事,除非有人再次轉動門把手,把門打開。

既然他們又要出發了,克萊爾就在麥克斯上來之前找了個話題說開了。

“你真的不能來嗎?”克萊爾說,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她們在說克萊爾要去參加的一個智力競賽。

“不行,克萊爾,”麥克斯的媽媽說,“我下午不能請假。現在不行,你知道的。把你的安全帶系上。”

克萊爾直接把媽媽的指令忽略了。“你為什麽不幹脆辭職?讓霍洛維滾蛋?”

她們在談論媽媽的老板。她們經常談論他。克萊爾了解媽媽的工作,還會給她建議,教她如何應對。

“我以為我們已經定了,至少再堅持一年,然後再……”

“但是他根本不把你當回事,”克萊爾打斷了媽媽的話,“你說等你完成了課程,他就會給你升職。考核報告裏就是這麽寫的……”

“這我知道,但你不覺得……”

“我跟爸爸說了,他說你應該……”

“不要!”媽媽大聲吼道。“不要……”她又說了一遍,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拳頭,“不要跟你爸爸說我工作的事。他的話夠多了。我知道你和他都覺得這個家庭很失敗,克萊爾,但是現在我不想聽他說的話……”

麥克斯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爭執,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想。以前他也試圖勸她們不要這樣爭下去,但結果總是她們倆立刻把矛頭指向他,麥克斯可不想這樣。還是等等吧。突然有個什麽東西引起了麥克斯媽媽的關注。

“哈,”她看了看窗外說,“看見了嗎?你知道那是什麽嗎,麥克斯?別出聲。”有一排黑色的汽車開過,其他三個路口的車都停了下來。麥克斯在邊上一聲不吭。

等這些車開走之後,麥克斯突然想到,他應該告訴媽媽在威斯納老師課上學到的東西。

“我們今天教了行星。”

媽媽什麽也沒說,克萊爾也沒說話,好像麥克斯根本沒說過話一樣。但他確定自己說了話。

“你聽見了嗎?”麥克斯說。

麥克斯的媽媽眯著眼睛朝遠處看了看,好像還在腦子裏跟克萊爾吵架,或者是跟她老板,又或者是跟麥克斯的爸爸。她每天都這樣,有時開車的時候也這樣。

“威斯納老師說太陽會死的,”麥克斯說,“不過要等到你我和所有人都死了之後。”他想看看媽媽有什麽反應,盡管他說的東西很深奧,但好像也沒什麽作用。“你知道嗎?”他問。

還是沒有反應。麥克斯轉過頭去看克萊爾,但她正閉著眼睛,尖細的聲音從她白色的耳機裏飄了出來。

麥克斯又回過頭看他媽媽。“我們能停下嗎?”

現在媽媽終於把注意力又集中到麥克斯身上了。

“你要知道,麥克斯,”她說,“我真的希望你將來能好好對待女人。如果你不尊重她,就不要跟她好。”

這好像和行星或者太陽沒什麽關系,但是麥克斯還是想了想,然後說:“好的。”反應的速度比他想的還快。

那些黑色汽車都開走了,麥克斯的媽媽把車開到了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