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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斯在自己房裏吃了晚飯,這麽做對各位當事人來說算是最好的了。他能聽見克萊爾、媽媽和葛瑞在樓下安安靜靜地吃著飯,就像在電腦裏選中點擊一樣按部就班。麥克斯還沒有向克萊爾道歉,因為克萊爾也沒跟他說對不起。他覺得,眼看著弟弟快被悶死了還袖手旁觀的人要比把姐姐房間弄濕的人更惡劣。晚飯之後,麥克斯聽到克萊爾出門了,她要去河對岸做一份照看小孩的兼職。

確定克萊爾走了之後,麥克斯便輕手輕腳地跑到媽媽的工作間。工作間在後門走廊的角落裏,媽媽在那裏放了一張書桌和一對書架。從走廊看出去就是後院,在冬天的晚上,那兒黑漆漆的,除了幾處灰色的樹幹什麽也看不到。樹幹上的枝條像手指一樣夾著顫抖的樹葉,這些樹葉好像馬上就要掉了。

媽媽正一邊打電話,一邊在電腦上打字。“嗒嗒”“嚓嗒”“嗒嘀嗒”。鍵盤被她敲得很響,就像有人假裝在電腦上打字一樣。她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在前面,擋住了臉頰;有一縷頭發粘在她的嘴唇上。她好像注意到了麥克斯,但並沒有正眼看他。

麥克斯走進工作間,緊靠著墻,差點就把墻上的一幅照片撞到地上,還好後來又把它擺好了。照片裏是他媽媽的幾個朋友,他們那時候在家裏搞了次新年派對。那次,他們讓麥克斯待到了晚上十二點,於是他喝著飲料,放聲大笑。用其中一個朋友的話來說,就是“像個十足的瘋子一樣跑來跑去”。那天很晚了,他們在後院生了一小堆篝火,開始的時候烤了一頭豬,然後又烤了點軟糖。客人們一直喝酒喝到躺下為止,有的躺在院子裏,有的躺在客廳裏,還有的躺在樓上的臥室裏,反正躺哪兒的都有。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每個人都還挺清醒、挺正常的,但麥克斯知道只要一會兒工夫,事情就會變。果然,他很快就看到了許多奇怪的行為:有人躲在浴室裏,還有兩個男人打架,一群大人躺在地板上抓著對方,還有人想來抓麥克斯。一時間還有人在樹林裏失蹤了,幾個小時都找不到。“以後我不玩了。”麥克斯的媽媽事後說。不過總的來說,每個人都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媽媽還在打電話,所以現在開始匍匐前進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麥克斯手腳著地,一直沿著墻邊爬,一會兒就爬到了後窗的位置。窗玻璃很涼,他在上面重重地呵了一口氣,就有了一片橢圓形的水霧。麥克斯用手指在上面畫了一個蘋果,線條很清晰,他很喜歡。

打電話的時候,麥克斯的媽媽聲音很弱,讓人感覺很猶豫。“你知道是報道裏的哪些話讓霍洛維不滿意了?”她一邊說,一邊拉著前額上的頭發。

麥克斯的雙眼盯著書桌下面的什麽東西:那裏有一個紅色的回形針,已經被拗成了一條龍的形狀。為了不引人注意,麥克斯盡可能慢地溜到回形針邊上,然後一把抓了過來。回形針的外面套著一層橡膠皮,手感很好。以前,麥克斯的爸爸也把玩過一根跟它差不多長的電線,他用瑞士軍刀把外面的橡膠剝掉,然後把鐵絲拗成一只天鵝的形狀。有了瑞士軍刀,麥克斯的爸爸就可以做任何事,或許用一把普通的刀也能辦到。他喜歡用手工做東西,然後把做好的東西扔給麥克斯,好像在說:這東西就是這麽做的,想要你就拿走。凡是他爸爸做的東西,麥克斯都保存著——有天鵝,溜溜球,那種拖著走的玩具,還有一只風箏,是用院子裏的牛皮紙和木棍做成的。

“我真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他媽媽說,“我想我得重新開始,但我連他想要什麽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麥克斯想做些什麽能讓媽媽感覺好些。其實這種事情經常發生,每當媽媽心情低落,每當有人在電話裏把她弄哭,麥克斯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但今天晚上,他好像找到了辦法。

麥克斯站起身來,擺出一副機器人的姿勢。他很擅長模仿機器人,也有很多人讓他表演。現在麥克斯走到媽媽能看見的地方,走路說話都像個機器人——或許是一個跛腳的機器人。以前媽媽只要一看到就會笑,他想今天應該也不例外。

“我覺得我應該那麽做,”他媽媽對著電話說,“我不就該交那種東西嗎?”

她終於看到了麥克斯,還勉強擠出一點微笑。麥克斯繼續像機器人一樣走著,還轉過頭來沖她笑了笑,假裝沒注意到馬上就要撞墻了。砰。他撞到了墻上。“噢不。”他說道,聲音有點像機器人,也有點像小驢屹耳[2]。“噢不。”麥克斯一邊呻吟,一邊想要穿過墻壁,兩只手臂像機器人一樣擺來擺去,毫無作用。

一開始媽媽還只是偷笑,後來就笑得很大聲了,還發出“撲哧”的聲音。為了不讓別人聽到,她還得蓋住電話聽筒。